相比于简陋的装潢和许久未曾粉刷的墙面,所谓的手术室配置要好得多——无影灯、通风设备、手术台用的都是上等货色。
别看这间黑诊所其貌不扬,但文叔本人的“手艺”并不比大医院中的主任医师差,在某些紧急外伤处理上,甚至经验还要更为丰富。
正因此,武林市里大部分见不得光的渣滓受伤后,都会寻到这儿来医治。
“文叔,你在外头等着,我弄好了叫你。”
树哥信步走入窗户关死的房间,皱着眉头细细打量了被束缚带控制住的年轻人。
“呜呜……”
手术台上,黑诊所的助手小王双目发直,失焦望着前方,但树哥进门带来的光线变化似乎被感知,让他的挣扎越发剧烈。
“还说是奥林匹斯出品的精品货,用的是最新技术、保证安全,这才几天就搞出了事情,高加索人做的东西果然都不靠谱……”
树哥低声骂道,随手揭开了年轻人嘴里的布团:“小王,能听到我说话吗?”
“好痛苦,被撕开了……”
不出意料,小王处于完全无法沟通的状态,显然被遗物伤到了神智。
所谓夺灵之镜,是用“朱獳”源质制成的遗物,具备制造幻觉、扭曲感知、引导心智等等能力——耿山之中,草木茂密,水清碧,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见则其国有恐。
按理说,朱獳分属B级神话生物,其遗物有着相当的价值,本应该被妥善保存,有着严密的存取使用流程;但凶神这种组织本就泥沙俱下,所谓的规章制度在人情裙带前不值一提。
“本来还想着用夺灵之镜从来这看伤的猪仔身上榨些油水出来;这下子钱还没赚到,麻烦却多了不少。”
树哥回身将房门关死,搬过方凳坐在了手术室旁边。
作为武林市中直属于蚩尤的使徒,他本人在组织里有着一定的地位,足以把不太重要的遗物借出去“发财”。
坑蒙拐骗、心理控制,总之只要不搞出大事,并且能够按时归还,这类“物尽其用”的做法在凶神中乃是常态。
“先检查一下五感。”
树哥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遗物伤害凡人的情况,熟门熟路开始检修。
几分钟后,在一一试过形声闻味后,他用手指甲在受害者指尖划开一个小口,依然见不到对方有任何反应。
“嗯,居然连触觉和痛觉都失去了吗?这有点难办了……”
使徒坐直身子,被小王无意义的低声哀嚎搞得心中烦闷,转头眼不见为净地看着玻璃窗,陷入沉思片刻。
“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用灵木试试,到时候被老大知道了至少还有个说头。”
树哥拿定主意,突然意识到手术室里安静得过分。
却是小王在不知何时停下了呻吟。
他转首看去,发现已经被确认失去了视觉反射的凡人不知何时斜过了脑袋,正瞪大双目直直地望着他。
“王也?你能看见了?”
与那双在无影灯照射下、仍旧处于放大状态的瞳孔对视,使徒心中禁不住发毛,试探着问道。
然后,他就听到对方用格外平静的声音回应。
“我已经死了,它正在吃我。”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树哥只觉得毛骨悚然,颈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什,什么玩意?!”
他颤着声音说道,猛然自凳子上起身,就想要开门出去。
但及至手掌握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想到门外正惶惶等待的文叔,树哥的骄傲又逼得他停下动作——试都不试就被一句话吓走了,这和那些无胆凡人有什么两样?
“MD,老子我怎么也是凶神的使徒,只有邪祟怕我,哪有我怕它们的道理?!”
使徒喘着粗气,借着心头翻涌的血性转过身子,顶着小王无神的目光坐回了凳子之上。
“我可是‘无损之兽’的使徒啊!”
树哥凝聚心神,双手交握于身前;神通力催发下,他脚下的水泥地板中居然绽出裂纹,自缝隙中生长出一道碧绿枝条。
一个呼吸间,枝条节节攀高,开出数朵红花,最后爬上了手术台,靠到了小王的头侧。
所谓“无损之兽”,是瑞兽当康的别称——钦山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其名曰当康,见则天下大穰;衔懿行云:当康大穰,声转义近,盖岁将丰稔,兹兽先出以鸣瑞——这种神话生物可以操纵植物,赐予丰收,还能驱散诸邪,镇定心神。
在树哥的精细控制下,枝条伸出尖锐的木刺,自王也的两侧太阳穴上扎入皮下,如血管般朝颅侧蔓延。
密室之中,一时布满了青草气息,沁人心脾。
在使徒的安抚下,小王略带狰狞的脸色果然渐渐舒缓,眼中扩散的瞳孔似有凝聚。
“王也,能听到吗?”
树哥忍住疲倦,出声唤道,同时用手翻了翻对方的眼皮,发现其眼球除瞳孔外一片纯白,竟然见不到一点血丝。
“邪门了……”
使徒控制树枝自皮下抽出,起身正想要放弃,突然感到右手手腕被牢牢抓住,触手冰凉一片。
“嗯?”
树哥低头看去,见到手术台上的小王嘴角咧开,状若大笑般露出了上下两排森白的牙齿。
然后,凡人用完全陌生的声音对使徒说道。
“我被吃完了,祂说还不够。”
嘎吱。
“树哥,小王咋样了?”
见到房门打开,文叔焦急问道,视线越过缓步走出的使徒,朝房间内望去。
他看到手术台上的助手平稳安宁地躺着,胸口起伏均匀有力。
“哎呀,不愧是树哥,出手不凡,我们普通人真是比不了。”
文叔惊喜道,抬手就是一记马屁全力而出。
“树哥,我有个事想请您通融;小王虽然被治好了,总还得养一段时间,这诊所我一个人也开不了,所以我想着这宝贝要不您先带回去,免得我耽误您的大事。”
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伸手掏出白大褂衣兜里的首饰盒,用两根手指提着,想要交还给使徒。
但对方却没有回应。
“树哥……”
文叔抬头看去,看到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子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就好像有什么从来没有笑过的东西正躲在这张脸皮后方,勉力想装出人样。
“我……”
文叔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叮咚。
塔楼十三层,电梯逐渐下行,只留下空荡的走廊。
小诊所里,文叔站在手术室里,浑身发抖。
手术台上,年轻肉体的胸膛还在起伏,但早就没有了心跳和脉搏。
他居然已经死了数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