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帅,许久不见你依然如此健朗啊。”
虎大威神情有些许落寞,他先是叹息了一声,才道:“我老虎自投军以来,所向披靡,少有败绩,没想到此番入豫援剿李贼,竟连番失败,做了两次逃跑将军。
唉……惭愧,真是惭愧啊!”
“哎,虎帅怎可如此说呢,此非为战之错,而是敌人太强,丁督的布置又不是十分得法,于水粮两断之下,虎帅仍能率师坚守至今,已是大功。”
永宁伯张诚一把拉住虎大威,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只听他颇为激动地说道:“张诚,你……不该救我……不该救我啊!”
“这是哪里话嘛。”
张诚扶着虎大威,目光却向了一旁的林芳平和虎子臣,林芳平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虎帅不肯撤退,两度率军回击贼军,中了贼人冷箭,伤在左腿和右臂两处,已有军医处置过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
张诚点了点头,才又对虎大威说道:“虎帅,切莫再说那些丧气的话,只要留得性命在,还怕没有机会杀贼嘛。
如今保督张福臻就在开封城内,虎帅你且在我这里歇个脚儿,缓口气,再往开封去张督跟前报个到,此后就跟在张督身边,待箭疮养好,咱老弟兄再并肩杀贼。”
“唉……”
虎大威长叹一声,默然无语,任由张诚搀着他步入行辕去了。
…………
张诚将虎大威安顿在自己大帐旁边不远处,让他先在帐内稍作歇息,晚上要为他设宴接风,而他自己则在大帐内传见林芳平。
“不错,你小林子打的不错,给本伯捉到闯军一员大将。”
张诚很高兴地继续说道:“那郝摇旗状态如何?”
“他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一直在那儿骂个不停。”
“哦。都是如何骂的?”
“我学不来,反正没有啥好话,反反复复骂咱耍诡计,还说要与我真刀真枪对决,反正就是不服气,一心求死,老说要咱一刀咔嚓了他。”
“哈哈哈……”
“郝摇旗也算是个汉子,你们看有没有可能使他归顺我勇毅军。”
大帐内众人都默然不语,目光全集中在了林芳平的身上,毕竟只有他一人与郝摇旗有所交集,余者可是连见都未曾见过,又何谈劝降一事。
林芳平低头想了一下,才道:“我看很难。”
“难?”
张诚笑着说道:“我们从十一年勤王时起,所历之事,又有哪一件不难?”
“爵帅,要不小老儿先去同他讲讲道理如何?”
永宁伯看了一眼孙时相,摆手道:“郝摇旗乃粗鄙武夫,你断然无法同他讲得道理。”
陈忠这时插言道:“大帅,让俺去试试吧!”
“不行。”
永宁伯挥了挥手,道:“芳平,清理出一个军帐,以木栅围起来,专门用来关押郝摇旗。”
“是。”
“你每日三餐陪着他一起吃,记着……只管陪着吃饭,一句话不许问,一句话也不许答。”
林芳平闻言不由一愣,但也没有多问一嘴,对他来讲“伯爷如何吩咐,自己照做就是,何须再问为什么呢”。
张诚接着又问了他余下闯军俘虏的情况,林芳平则据实回复,都按照之前永宁伯的吩咐,伤者治疗后,先给一顿饱食,然后任凭各人的选择,去留随意,去者发给四个馍馍,留者则暂编入“俘虏营”。
“俘虏营”是永宁伯新设的一营,按照伯爷帅令,今后抓获的所有俘虏,只要愿意留在勇毅军中,皆暂时编入该营,其一切待遇均比照新兵同等享受,并无差别,待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另行分配到其他各营,以补充战斗出现的减员。
不过,闯军的贼兵们愿留者甚少,大多数都选择了回到他们崇拜且热爱的闯王身边,就如此次林芳平伏击一战擒获郝摇旗与数百贼军步骑,可选择留下的只有区区数十人而已。
“无妨。”
张诚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林芳平,对他说道:“官军的名声不好,既吃不上饱饭,还总是被虐待,又要经常做俘虏,也难怪他们不愿意留下来。”
“哼。”
林芳平仍是一脸倔强地说道:“那是别营的官军做派,我勇毅军可不是那样子的!”
“呵呵。我勇毅军如何,他们却并不知晓,这又怎能怪到他们的头上去。”
“照我说,伯爷就不该对他们这般好,咱以前抓到土匪山贼,向来是一刀砍了,哪有今日这般麻烦嘞。”
张诚看着一脸倔强的林芳平,先是笑了笑,才十分耐心地为他讲解道:“出征前,在讲武堂不是给你们讲过了嘛,‘俘虏政策’是我军瓦解李贼的一项重要军略。
我们如今面对的不再是以前那种占山为王的小匪小贼,那时之所以要将他们斩首示众,以求起到警醒后人之作用。
而如今就不一样了,我们现在面对的是闯曹二贼,他们坐拥贼兵三十余万人,就算他们能打的只占了其中三四成,那也有十万上下,咱们总不能全都给他砍了吧。
我们现在对愿意放下武器的贼军,实行宽待的政策,不杀不辱,更不没收他们的私人财物,对伤者还给予治疗,并且妥善处置那些战亡贼兵的遗体和遗物,又任其自愿决定去留。
这样一来,选择留下的贼兵必是诚心归顺我们,而那些选择回去的贼兵,不论其是回归家乡,又或是回到李贼那边,都会将此间发生的事传扬出去。
如此时日一久,我勇毅军的威猛刚勇之军威和优待俘虏的政策,必然会天下皆知,到那时无论是哪一部贼军与我们作战,也必然会心存侥幸,只要战事稍微失利,其必然生出投顺之心来。
毕竟,投降作俘虏不会死,还有饱饭可以吃、有人给治伤,最后还给路费返乡,如果是你会不会放下武器投降呢?”
“不会,我绝不会投降流寇!”
张诚看着林芳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我是说让你试想一下,贼人会否因这些好处而放下武器,向我投降。”
“那要是我,我肯定第一个放下武器投降。”
“哈哈哈……”
军帐内众人都被林芳平给逗得大笑起来。
…………
就在这时,中军副官张明远掀帘进入军帐,他将一沓文书递给了永宁伯张诚,便退在一旁等候张诚问询。
张诚初时并不在意,可才看了两眼便神情兴奋起来,笑着说道:“闯瞎子终于等不起啦!”
陈忠第一个反应过来,出口问道:“大帅,可是有仗打啦?”
张诚离座而起,将那一沓文书递给了孙时相,道:“闯贼、曹贼大军尽出,意图分割围攻我前面的三处营寨。”
“李贼这是想要一举拔掉我们安插的三个钉子啊!”
“哼。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张诚站在孙时相身前,昂首说道:“同时拔除三处钉子,他们还没那个实力和胆量。”
“伯爷的意思……李贼会先攻哪一处。”孙时相出言问道。
张诚并未急于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向军帐一侧的地图,双目凝视片刻后,才开口轻声问道:“陈忠,若是你会先取哪里?”
陈忠急步上前,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才回道:“若是我,要么取刘庄,要去攻大关头。”
“相公庙距朱仙镇最近,又是在贼之当面,威胁最大,何不先取?”
“大帅您这是考我呢。”
陈忠看着似笑非笑的永宁伯,正色回道:“相公庙虽对贼威胁最大,但其位于中路,一旦有警,后方与左右两路皆可驰援,所以不易攻取。若是我,便会派出一部强军,佯攻相公庙,而实则以主力东去,攻取大关头……”
他说着便用手在地图上指着“大关头”位置,继续说道:“这里位于边路,易于分割,也好阻截援兵,使其成孤立之势,重兵强攻或有破寨之能。”
“那同是边路,为何不是刘庄呢?”
林芳平立刻将手移到刘庄位置上,道:“当然了,攻打刘庄也不是不可,但刘庄位置在西侧,其后面是杏花营,利于我军前往救援,又临近贾鲁河,不是很利于贼军转进迂回。”
张诚看着侃侃而谈的陈忠,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管李贼主攻哪里,都会崩了牙。”
这时,他又看向一旁的陈德,笑道:“陈德,你坏了李贼的一只眼睛,送了他这个‘李瞎子’的诨号,今次我要崩了他满口老牙,使他成为一个没牙的老贼。”
“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一阵,张诚才挥手叫来张明远,对他说道:“来,给大家讲讲李贼的布置吧。”
“是,父帅。”
张明远手里不知何时已取了一根细长木棍,只见他以木棍指点上地图上的一个个标记,讲解道:“据探马看贼军旗号得知,相公庙这里应为李贼本人亲率,粗略算了一下,约有贼军四万余众;贾鲁河刘庄这边应为贼将田见秀,有贼军三万余人马;而大头关这一面看旗色应为贼将刘宗敏在此主持,有贼军超过四万之数。”
“这个贼军的兵力,可准确吗?”
面对陈忠的询问,张明远并不慌张,他十分肯定地回道:“回陈将军,这三股贼军的兵力,都是探马远处观察,估算而来,虽有些差别,但该是出入不大。只不过……未能看出其中混有多少饥民,还有就是后续会否增兵,也还难说。”
他说着又举起那根木棍,指着大关头与相公庙中间空处,道:“这里一股贼军,虽只有数千,却尽是骑兵,正往北面搜索前进,看样子是要截断我中军与大关头魏将军那边的联系。还有这边相公庙与刘庄之间,也出现一支骑兵,正往北边而来。”
张诚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子,问道:“有没有看到这两支骑兵的旗色,是何人率队?”
“他们散得很开,探马不敢过于靠近,现在还不清楚是何人率队。”
“大帅,这两支骑兵,看样是想插进来,意图分割我军。”
张诚听了陈忠的话后,点了点头,道:“李贼兵力上占的优势太大,莫说他有二三十万人马,就是二三十万头猪在那,没有个把月咱也杀不完啊。
所以,此番入豫剿贼,一定要沉住气,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瓦解李贼的军心士气,要积小胜为大胜,绝不可想一口吃成个胖子。”
他说着转过身来,看着帐内的众人,朗声说道:“开封周边,虽无险可守,然我军将士修筑营垒,也绝非别营可比,我师炮火之犀利,亦非贼所能比。
因此,我师当充分发挥自身之优势,利用土木工程,修筑坚营硬寨,借以发挥我师铳炮之利,以守为攻,磨去贼之锐气,消耗贼之士气,惟如此方是取胜之道。”
陈忠却有一些担忧,他轻声道:“大帅,贼兵势众,不晓得国栋将军他们能否受得住……”
“哼。”
张诚却并不以为意,淡淡说道:“粮草子药齐备,若是守不住,那就不配再叫‘勇毅军’啦!”
他盯着陈忠又说道:“陈忠,十一年的巨鹿之战,你也参加了,以你看来,流贼与建州鞑子相比,孰强孰弱?”
陈忠闻言又是一愣,他想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又提起建州鞑子了,不过面对永宁伯的问话,他却立刻回道:“流贼近来虽所向披靡,但与建州鞑子相比,还是差了些。”
“嗯。”
张诚点着头,表示对陈忠的回答很满意,笑着对他道:“去岁的锦州之战,陈铮率白虎营在数万鞑子的猛攻之下,未曾后退半步,直杀得鞑子损兵折将,大败而去。
而今他们三营铳炮更为犀利,火药炮子也更是充足,面对不如鞑子的流贼,若是还不能坚守,那咱们就不用继续留在河南剿贼了,打铺盖回宣府去养老吧。”
陈忠听了张诚这番话,心里也算落了底,可他身旁的陈德却是一脸担忧之色,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守住,千万不能让李贼得胜啊。”
他的神情,张诚都看在眼内,却也懒得与他作更多的解释,毕竟再多的话也不如事实对人的教育程度高,等上个三五日,自然一切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