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了建康城,谢湛鲜有闲暇时日,成日连夜都被近三个月堆积起来的公务,以及谢家的家事占领。
从三月至四月,除了抽空亲自上扶家一趟,大张旗鼓地行了六礼中的纳征一礼外,小一个月过去,他再未曾得空与扶萱相见。
扶萱自个也没闲着。
先是远麓书院那头。
时隔一年半之后,她终于再次出任讲郎,将这期间自己经历体会的新事物用于课堂讲授。
使她欣慰的是,来求学的学子数量多了许多,且在听她的讲授时,他们不止对豫州、徐州这样的大梁北境风俗文化产生兴趣,甚至于,她讲到戈阳郡灯火通明的夜市、幽山郡设有两国相扑高台的柔然互市,能从他们专注的眼中见着带着向往、期待的光。
此外,得幽山郡相扑比赛的启发,以及在谢家几个庄园里屡战屡败的数次尝试,扶萱最终将大部分希望放在了远麓书院的现有学子身上。毕竟,比起那些轻易不愿相信人生会有改变的奴仆而言,这些愿意前来求学的人,已是率先迈出了勇敢的第一步,离目的地更近了些。
她与扶谦商讨好后,决定在学院中定期举行文试,将其中拔尖之人用以今后的重点培养。
除了学院,扶昀与三公主的婚期在即,扶萱还帮着嘉阳长公主处理婚宴采买、核实宾客名册,以及接待宫里来的教导嬷嬷。
扶萱本是以为,宫里的嬷嬷是来给即将成为皇家驸马的扶昀教导皇室规矩的,哪知道,在嘉阳长公主安排下,这些人在扶昀处完成任务后,非是回宫复命,而是转道来她的清溪园讲了起来。
岳嬷嬷笑着道:“听闻县主如今与谢寺卿过了婚礼四礼,有些规矩啊,早晚需得学会的。长公主心忧,派老奴来知会一二。”
往前扶萱也不是没参加过世家里的大小宴,那些在人前装模作样的本事她早学会了,不说一副端庄贤淑之貌,至少并不会失礼。但要对付谢湛那种教养与才情俱佳的家庭,扶萱想,自己会的茶、舞、琴、花之艺还远远不够,怕是真要在女红、文玩、律法算术、吟诗书法等各方面都要下上一番功夫才行。
思此,扶萱脊背霎时挺直,认真点头道:“还请岳嬷嬷费心。”
事实证明,扶萱严重估错了这位宫中嬷嬷的本事。
岳嬷嬷这些日常与这位女郎相处,早喜欢上这位貌美又和善的女郎,见她如此兴致盎然,牵过她的手,笑眯眯地道:“县主稍候,老奴这就去取书册来。”
不多时,岳嬷嬷便取了一个精致的木雕匣子回来,揭开盖,拿出一本一本的册子递给扶萱。
“……莫要害羞,这人后为人妇的规矩,县主早晚也要懂的。也莫怪老奴啰嗦,这些事颇有学问,你不懂便要多问。虽说高门大户的郎君,大多有通房婢女伺候,但老奴听闻谢家主甚是寡欲,若他不懂疼人,县主也不会,嫁过去,可是要遭罪的……”
扶萱翻着递来的画册,岳嬷嬷絮絮叨叨的话进入耳朵后,她脑中只剩嗡嗡作响。
这里头的画面,全是教导年轻夫妇的事。
而显然,扶萱早与谢湛付之实践,甚至,比其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怎么这么会的?你总不会天生就会罢?”
——“勤学,好问。”
彼时与谢湛的对话窜出脑海,扶萱总算明白,那位郎君为何游刃有余了。
原来风华郎君的“勤学”,学的还有这些……
一想及谢湛顶着那副清高自傲的脸,私下里看的,不单是经、史、子、集,还有这些书册,扶萱暗暗骂了句伪君子。
见扶萱红着耳腮,盯着册子双眸大睁,不知这位女郎早就在谢家郎君处遭过百般折腾,岳嬷嬷自然以为她是因羞涩,便以一副经验丰富的模样,继续分享道:“身为女子,头一回的罪皆是难免要遭的,忍忍便过去了。县主且记着,新婚当夜,不可纵着郎君……”
显然已经纵过人一回,扶萱深有感触,她“啪”地一声阖上时刻勾起她回忆的册子,认真点了点头。
岳嬷嬷见她听进去,便又传授了许多关于受孕、不受苦的道理,将一匣子“秘籍”留给了扶萱,这才满足地回了宫去。
**
桃杏花飞,春风拂柳间,时日往前,至四月底。
按照计划,谢、扶两家走到了“请期”这一礼。此间却是发生了一件小事,教扶家将原本谢家选出的仲夏、暮秋、隆冬三个季节的日子,直接剔除了仲夏。
这便意味着,谢湛真要将人迎进门,至少在半年之后。不止如此,按扶家的意思,便是隆冬,甚至于明年阳春也不无不可。
大理寺中,甫一听闻石清来禀此事,谢湛刷地从椅上站起身,极为不悦地问:“何人来谢府回的话?”
“善嬷嬷。”石清回道,恐怕自家公子不知此人是谁,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善嬷嬷是嘉阳长公主的贴身嬷嬷。”
谢湛嘴角微抽。
谢家递出去的三个吉日,说得好听是让扶家三选一,实则他与扶萱先前早商量过,回建康城便准备婚礼事宜,按仲夏六月亲迎,时日绰绰有余。
那厢怎就忽地变了主意?嘉阳长公主怎就突地“关怀”上这档子事了?
百思不得其解间,看着桌案上半尺高的案牍,谢湛暗自咬牙,看来是得考虑圣人那教他离了大理寺去尚书台的建议了。
同屋办公的周曦觑见石清递来的红纸,知是与谢寺卿亲事有关,内心再起波澜。
他不免想到那日端王府门前,自己这位上峰红着眼尾,怒意交加地摇晃扶萱的场景,白净的面上涌出怒红来。什么“我与谢公子有话说”,扶萱与这位分明早就互生情愫!
可饶是他气闷不已,也不能改变眼下二人已交换了文书,成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的事实。
一个是他仰慕着风华与才干的上峰,一个是年少时便心有期待的女郎,外加听得好友扶炫业已被赐婚,周曦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雪上加霜的是,在他对着案牍暗自咬住唇时,耳边上峰真切的声音传来——
“周少卿,这些案子,由你来处理。”
周曦看着谢湛面无表情递来的一沓案牍,伸手接下,不免又朝门外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眼滴漏。
他眼睛没瞎的话,离下值时辰还有足足两个时辰。
见他如此,谢湛若无其事地道:“请期吉日,这可耽误不得,今日我不得不早退,回头记录在上值薄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