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风,天空却有星子点点,朗朗星空无边无际。
听风苑檐角的灯笼高悬,光弱而柔,点缀在迷蒙的夜色里,增了几分生机。
室内灯光下,郎君纤长的眼睫更显浓密,高挺的鼻梁被镀上一层柔光,浓墨幽邃的眸中,褪掉了别的情绪,只剩专注深情。
谢湛这人身有几副皮囊,扶萱皆有幸见识过——
倨傲清冷,睥睨万物的清贵;严肃冷漠,肃杀无情的上位者的强势;眉梢眼角都染笑,轻浮风流的风情;还有现在,静静凝视人的温柔和煦。
要说她最喜欢他哪副嘴脸,便是现在这样。
往前她总说要寻觅一个俊美又温柔的郎君,直到真正喜爱上一个人,就会发现,先前立出的条条框框的繁琐条件,皆可以为了爱上的那个人简化了去。
更何况,她体会得到,一个将风度与教养刻在骨子里的郎君,一个素来孤傲清高的郎君,虽面容还是那般清清泠泠的山巅冰雪,但几多愿意俯身迁就她,不持身份,不持脾气,她也懂他赋予她的,那种与扶昀不同方式的柔情。
而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巨形又强力的甜蜜漩涡,诱着她人,不由自主地往他那里陷进去。
扶萱痴痴地望着,眼波无意识地流转,她晃神之际,郎君也看地晃神,俊脸往她面上凑来,一寸,又一寸。
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扶萱受不了他这样的速度,她垫起脚,仰起勃颈,往上,主动吻住了那张薄唇。
谢湛有些许吃惊,但更多的是喜悦,他欢畅地迎接她,疼惜她。
二人就这么,像重燃的柴火,“噌”一声,再度燃起。
扶萱主动吻住他,又多番放纵他,食髓知味的谢湛是难免失控的。
窗牖紧闭,扶萱却觉得似有风吹,不多时,自上而下,皆是毫无遮蔽的一股子凉意。
两人拥住彼此。
精心准备的菜肴被浪费了一地,只余甜融融的馨香被人百般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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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湛同扶萱去了鹤园,算是提前一日共同过了除夕。
因元辰节,建康城前几日便闭了市,上街挑礼物的愿望未达成,思来想去,扶萱在送了一只亲自绣的香囊作为馈岁礼后,便选了一个不花钱却费心思的礼,补了谢湛一个生辰礼。
她给他跳了一曲舞。
谢湛小病初愈,经过前一日在听风苑“考察”,扶萱知他身子已康复,这回的舞,她胆子肥硕,挑了一只胡姬们跳的那种。
自然是故意的。
室内青烟袅袅,灯火漫漫。
一袭轻薄如雾的绡纱舞衣,未着内衬,裙裾堪堪及至膝盖以上,再下,便只有雪白的小腿和赤足。
她舞姿妖娆多变。忽而侧身掀眸,显出低回婉转的娇羞;忽而轻舒云手,显出媚态横生的娇柔。前行后退间,可窥见一方莹玉软如云絮,柔若无骨,腰肢袅娜嬿婉回风。
手中的银钏儿叮铃响起一阵,落腰往下,曲膝跪地;再响一阵,缓缓起身,舒展玉肢藕臂。
女郎整个人就是绽开的娇艳之花,艳骨风流,妩媚多姿,勾魂摄魄。
在手中的银钏儿甩出去时,扶萱如愿以偿地一雪前耻,终是见到了佯装淡定的郎君双目发直,眼尾泛红,两条血龙从鼻腔中蜿蜒下来的样子。
“所以,六郎,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与郎君相好的第一年,坏心眼儿的女郎抬起下巴,娇娇媚媚中不失得逞之意,终是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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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风吹过,众人各自忙碌中,一晃就到了除夕。
大年三十这日,按照荆州的习俗,扶府贴了春联,放了炮竹,吃年夜饭,守岁,辞旧迎新,过地热热闹闹。
扶家一家齐聚一堂,交换岁馈,吃酒猜谜,不无意外的,扶小女郎收到了最丰厚的岁馈礼,还被几个吃酒多了的兄长打趣,明年的除夕怕是她只得在谢府里过地规规矩矩。
他们口中的谢府,今年的除夕过地也与往常不同。
建康城此地原本没有守岁一说,但在谢湛含了私心地朝谢夫人提出,今年谢家尝试一回后,一向喜爱子女绕膝的谢夫人便来了兴致,将此事当真张罗了起来。
闻熙堂内济济一堂,七位郎君,五位儿媳,一位女郎,一位小女郎,还有孙辈们,在用毕年夜饭后皆留了下来,团聚守岁。
酒过三巡,见余氏怀里的玥姐儿精神抖擞,王氏怀里的宇哥儿神情恹恹,谢夫人嘱咐大儿媳与四儿媳道:“玥姐儿这下精神百倍了,但这守岁还是莫要耽误小孩子长身子,玥姐儿这才岁余,用不着守岁,让奶娘抱下去罢,宇哥儿也困顿了,一并回去歇着。”
稍顿后,见余氏面露疲色,王氏有孕在身,谢夫人再道:“你二位要回也可回了。”
余氏将女儿递给奶娘,柔和地朝谢夫人道:“儿媳不困。”
本是有些疲乏的王氏也强撑着,附和道:“儿媳也不困,还是与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守岁有趣些。”
要说为何这二位留下,自然是心中有些考量。
余氏乃是余冰嫡女,余冰至今还在狱中,余氏十分清楚,自己的娘家今年算是彻底败落了,她再无别的依靠可言。在娘家破败时,余氏实则担忧了好一阵,这世家联姻本就是为巩固两家的彼此利益,一旦没有利用价值,被和离的不在少数。
在她忐忑不安地以为,她的丈夫谢齐虽是喜爱她,但难免会在压力之下有什么动作时,谢齐与她分析说,自谢湛接家主之位开始,这谢家,怕是再不以联姻来巩固门楣,言下之意便是,她的地位不会有变。
对于这样的变化余氏自然喜出望外,无论是从舅姑与家主的态度,还是丈夫的对待上看,她皆没有因娘家受半分牵连,也因此,对待谢家亲人更为用心了些。
而王氏么,自然是因鹤园那一事心有阴影,随时准备在谢湛眼前博个好印象。
人都齐聚,谢夫人自然是开心,眉梢眼角带笑,道:“也好也好,不如我们玩一场叶子戏,我啊往前总输呢!自从与你们六弟玩了几局,他输得个精光,我便有了许多底气。”
谢湛正和谢齐、谢琛几人掷着骰子,今年是想出了新花样,谁掷出的点数大,便饮一盏酒,几人哄哄闹闹中已是喝下了好几坛,偏偏在等骰子停下的空隙中听得谢夫人说他输个精光,他敏锐的转过头来,红着眼角,几分迷离着,“嗬”了一声,朝女眷那边,目中没有焦距地道:“若非我手下留情,以母亲那点水平,你们觉得输得精光的,还会是谁人?”
谢夫人历来便被众星拱月惯了,膝下七个儿子,偏是当了家主的谢湛嘴上不饶过她,本是要气恼地怼他几句,便看谢湛起身,摇晃了身子,一反常态地嘿嘿傻笑了两声,“母亲放心,儿子会让你一辈子。”
谢夫人转怒为喜,学着孙子辈的人,噌骂了一句:“泼皮。”
“是!”谢湛大声应了句。
众人闻言,再看家主的傻样,顿时笑地前俯后仰。
谢夫人笑着揩掉眼角的泪,笑骂:“你瞧瞧你这副模样,满嘴胡说八道,可还有家主威仪?可还有那酷吏的样子?就得让你那些下属啊管事啊,全来观摩观摩,什么冷肃迫人,这吃了些酒,就是个泼的。”
谢湛又晃了晃身子,提起酒壶,朝着不知哪处叹气:“颜面尽失,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