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戈阳郡进入大梁,而后在郝城投放鼠疫病毒的那位大周细作被扶炫喂了毒,又不着痕迹地让他“逃”了出去。
扶炫的人跟踪,发现他逃向的方向是徐州,人停在了广陵郡。
广陵郡,恰好是谢湛派去跟踪尧山的那批人遭人暗算、几乎全数沦陷的地点。
谢湛的汇报未曾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也猜得到,有那般本事,能在建康城近郊潜伏一年,控制着连谢家的人都无法深入的地方,这大梁没有几家。
那厢意欲何为,也不得而知。
实则,这般无凭无据的事情,单凭谢湛一张口吐露,无异于又是一场试探。
谢湛不知对方的目的,仅仅是有些疑虑,将所知所得倾囊抖出,一方面,在向穆安帝表忠,另一方面,更是在试探穆安帝对他这位谢家家主的态度。
若穆安帝全然不信他,认为他的话是危言耸听,便会找借口,将此事不了了之;显然,谢湛亦知,穆安帝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走一人的人,素来对世家存着戒备,他会信此事,且十有八九会派人继续追查。而信不信他谢湛,关键是看,此事是否交由他全权调查。
试探结果却是让谢湛有些措手不及。
只听穆安帝思索片刻后,道:“既是都指向徐州,此事便交由大理寺主查。南郡公处,协助。一同去上一趟也可。”
此话一出,谢湛和扶炫皆是一惊。
扶炫乃是五兵尚书,掌管武选、兵籍、车马、甲械之政事,与案件之事八杆子打不着,他此番前来汇报,并非是想揽别的活,只想将那过了自己手,且牵扯到大梁全国安全的细作之事核查到底。他刻意放虎归山,便是要引一引幕后与细作合作之人。
谢湛关于尧山的汇报,可以说与那细作毫无关联。
但经过穆安帝这一清晰的安排,两人方才汇报时彼此之间模糊的猜想——“细作与尧山,幕后皆是相通的”,此刻不禁再次窜出脑海,谢湛与扶炫互相对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一抹肯定。
二人的惊讶之处还在于,此事得穆安帝如此重视,派的是二位,既是重臣又是家主的人一同前去。
穆安帝的圣心难不难测,扶萱体会不到,谢湛一颗心的眼孔堪比马蜂窝还多,她倒是深有感触。
只因他回了鹤园后,先是诱惑她说,徐州有大梁北国的绝美风光,有许多迷人特色——此季节不仅可看冰雕,可赏雾凇,可享受那种四周皆是雪唯有中间有热汤的汤泉,还可玩冰嬉,亦是可游那半冻住的北海。
勾地她心生向往,蠢蠢欲动。
又道,此番他要正大光明去徐州,非是以大理寺寺卿身份,而是以谢家家主身份去,可以任意带无数随从奴仆,和,家属。
谢湛口中的“家属”二字被咬地极重。
话毕,他的目光炯炯落她脸上,便是意有所指说,这“家属”就是她。
待她蹙眉疑惑,心道她算他哪门子的家属时,他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祈求道:“完婚时日由你决定,定亲之事先定下,好么?以我未婚妻的身份,我们去徐州游玩一番,一则于你清誉有益,二则,伯父那头也好交待不是。”
扶萱踩雪的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
原是在这等着她呢!
“我昨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见了?”扶萱未答反问。
谢湛看了她一眼,未答。
二人站在鹤园的园子里,谢湛手牵着扶萱,带着她转身,一起回看身后的风景——皑皑白雪里,留着蜿蜒曲折的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扶萱看了眼脚印,又仰头看向谢湛,听他认真道:“萱萱,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非是雪落满头,而是真正白首,共走一生。”
扶萱看着身前俊逸非凡的郎君,听他冷玉磁沉的好听嗓音,感受他过往为她付出的点点滴滴,她认真道:“进谢家,我可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谢湛道:“可以。”
扶萱又问:“可以不曲意逢迎谁?”她是指对他的母亲。
谢湛认真:“可以。”
扶萱再问:“我指东,你不往西?”
谢湛点头:“可以。”
扶萱本以为谢湛至少会犹豫片刻,或是理智地回她“分事情”,不料,他想也未想便应下了。
扶萱黛眉微弯,一双美眸逐步亮起,整张脸流光溢彩,灵动又美艳。
谢湛垂目静静看她半晌,见她笑着,道:“你不怕我将你谢家给败了?”
谢湛轻笑,“我怕你败不完。”
“果真是财大气就粗啊!”扶萱配合地惊叹一声,又道:“可你没听过么,存财如针挑土,败财如水推沙。即使是百年基业,亦可毁于旦夕啊。”
谢湛提了提唇,未就这个问题接话。
扶萱拉着他往前走,摘了一枝梅花闻了闻,斜眼看他,好奇问:“那你是何时开始对我不怀好意的?”
谢湛伸手将她的梅花取来,插到她发髻之间,道:“你不都猜到了么?”
扶萱朝他确认道:“戈阳郡?骗我做你的爱妾时?”
谢湛摇了摇头。
答案出乎意料,扶萱愣了愣,“那是何时?是更早还是更晚?”
“成亲时告诉你。”谢湛道。
扶萱娇娇地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却并未执着地问他要答案。她觉得,将心比心,毕竟自己也说不清楚,何时就心悦上面前这位郎君的。
“可我既不擅文也不强武,都说是空有其表的草包女郎,帮不了你什么啊,做你谢家主母还远远不够啊。”扶萱蹙眉朝谢湛道。
诚然,这乃是好面子的女郎自嘲罢了,目的不过是要听听他哄她。
这点眼色,往前冷心冷情的谢湛没有,便是有,他也不会配合谁的矫情。
如今就不同了。
扶萱话一落,几乎是立刻,滔滔不绝的夸奖便从谢湛口中蹦了出来:“这话不妥。扶女郎出了名的机智过人,灵俏活泼,乐善好施,扶贫济弱,坦荡真挚……”
见扶萱兀自压着要高高上扬的嘴角,谢湛收了夸她的声,微顿后,见缝插针地问:“方才的那些话,要落于纸上么?”
他在问那几个他的承诺。
扶萱停住脚步,抬手去搂谢湛的脖子,谢湛配合地躬了些身,就着她的身量。
扶萱朝他笑地明媚,“盖个章就行。”
谢湛微顿,垂目看向腰间放私章方向,尚还有些不明所以,倏尔,唇上一热,软糯的物什缠住了他的。
原是这个“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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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的动作很快。
翌日,再是辰时,先前登过扶家大门的那位媒婆喜气洋洋,携带了一群奴仆和礼品再进了扶家大门。
因扶萱和谢湛二人曾被赐婚,婚礼已走过一回三礼,这一回的礼走的就只是个流程而已。
同一日,纳采、问名、纳吉三礼便走完了,到了纳征这个礼时,谢湛坚持待他休沐时亲自上门,便暂且搁置了下。
晌午不到,石清便快马加鞭地奔至大理寺,给他家忙于公事的公子进行了详细汇报,末了,真心实意地道:“恭喜公子!”
谢湛看着手中与扶萱的合婚庚贴,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
事到如今,经过一次二人退婚,又遭过一回扶萱拒婚,再次与扶萱定下未婚夫妻的身份,他已七分满足,余下三分,自然不敢操之过急。
他朝石清点头,算是应了他那句恭喜,而后道:“把消息传出去,越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