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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吐出口,再瞥见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余皇后当即心下凉透。

多年夫妻,她是了解穆安帝几分的,他不动谁,那是在等待时机。就比如往前她三弟余冰获罪,他没追究余家其他人,恐怕不是他不想,而是还不到时候。

如今,怕是到了时候了。

好似看到了她那两位余家兄弟们不得善终的未来,余皇后颓然瘫倒在地。

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料到,来地这般快。

后宫风波本是丑闻,按理说,即便证据确凿,也得选个好听些的名目处罚当事之人。却不知为何,在穆安帝还未来得及得开口处决谁之前,这个消息便蹊跷地传出了宫,闹地建康城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一时间,继上一次谋害先南郡公扶以问后,余家再陷舆论漩涡。

建康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在对余家勾结前太医令之事津津乐道,谈论余皇后用药邀宠的同时,更是对余家利用太医私藏钩吻草的目的揣测开来。

世家之外的人,无一不在暗道余家过于膨胀,忘了家族兴起乃是因皇室重视,现下成了大世家便忘了本,怕是人心不足,要毒害天子,图谋取而代之。

余良和余翼气到连连捶胸顿足,胞妹和陈闫那俩蠢货,还告诫他们做事莫要留把柄,怎就不将媚药好好藏住?

此外,余家从未将钩吻交给陈闫,皇宫那些侍卫又是如何搜出来钩吻草的?还有那账册,余家何曾与那陈闫有过账册?

这是陷害!是污蔑!

究竟是谁?是谢家?王家?还是扶家?

**

“你说什么?”

王家主院里,王夫人余氏听得余皇后因用媚药被禁足之事,又听得建康城内再起余家的流言,当即如遭雷劈。

去年的流言再汹涌,也不过只是针对一介没有根基的臣子,这回的对象,可是那龙椅上的人啊!

关于朝中政事,往前娘家稳固,丈夫王成弘又鲜少与她言说,她向来不关心,更多的心思耗在了王家复杂无比的内宅之事上。

往前几十年,几大世家把持天下一半民生,便是城中有什么流言,也断断不会落在这前三鼎盛世家头上。可自打去年起,这倒好,建康城的风言风语总是在王、余两家身上打转,一个夫家、一个娘家,连她这种不懂朝政的深闺妇人也窥探出了朝中的汹涌暗潮,她的内心如何能安?

可饶是如此急切,她也做不了什么,一不能进宫去问胞妹,二不能回余家问兄弟,只得寄希望于晚膳的时候问王成弘那厢,看看可否得些消息。

可等到入定时分,王夫人仍不见王成弘人影,直到有奴仆来报,说是家主有急事,今夜不回来了,王夫人才叹息一声,叫人撤下膳食。

这大半年来,她的丈夫也不知在外忙着什么,隔三差五皆不歇在府里。

**

六月艳阳天,榴花照眼明。

晨颐宫的主殿中,姜晓一边美滋滋地吃着红豆冰露,一边听着林太医令的平安脉结果。

“姜淑仪的胎像极佳,并无不妥。”

这般问诊结果在意料之中,姜晓并未抬眸,目光始终落在手中捧着的冰露上,鼻腔中低低地“嗯”了声。

她腮畔因塞着一口冰鼓鼓的,显得整个圆圆的脸更圆了些,看起来娇憨十足,仿若还是少不更事的小女郎。

看她这般模样,林太医令心下喟叹,倒瞧不出来,是个能人,还能跟南郡公有些关系。

要知道,林太医令当初被扶炫叫进帐中之时,心中是何等忐忑。彼时那年轻气盛的南郡公刚刚当众斩杀了老太医令陈闫,整个太医院的人见他都似恶鬼。

林页进帐后,眼都不敢抬,躬身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听上首扶炫道:“有没有兴趣当太医令?”

一语惊人。

他诧异抬头,根本不敢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见扶炫亮黑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胸有成竹道:“你林家三代行医,但太医令之位,莫说你林家三代,便是十代也坐不上去。我敬你才识过人,想给你一份未来能从你手中得有回馈的好处。”

原是连他背景都调查地清清楚楚了。

且是一语中的。

也是,林家毫无背景,莫说太医令,能不被人将他挤出太医院便是他的福气了。

得他感激涕零应下后,扶炫果真同圣人进言他抗疫有功,而他,当真坐上了这太医令之位。

扶炫那厢要他给的第一个回馈,便是要一个能将余家和前太医令同时扯进来的法子。

他本是头疼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操作一通,却是巧了,上一回来晨颐宫请平安脉,这姜淑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了一句:“林太医令啊,皇后赏赐给我的果酒,我怎喝了后浑身都热?”

他试了一口,尚来不及说并无特别,便听姜淑仪悠悠道:“总觉得里头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可我听说是前太医令专门酿制的呢。”

“姜淑仪之意是……”他问。

“四皇子后日生辰,我要转赠一壶酒,还请林太医令先把把关。”姜晓笑着,回他道。

那笑容当真是天真且纯澈。

平安脉请完后,林页出了晨颐宫,他目光扫过院中一株安石榴。

此树乃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后引进,是极为难得的上佳品种。前朝也只有汉武帝时上林苑有十来株,大梁当朝亦不多,除却几个世家,也只有皇家苑囿有栽培。

这便是姜淑仪得圣人宠信的见证。

只是,她与南郡公那厢到底……

罢了,闲事莫议。

年轻的林太医令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

晨颐宫的安石榴开地红红火火,扶府清溪园中的这株亦如是。

夕阳西照,一簇簇火焰般的石榴花前,扶萱一身素服坐在椅子上,雪白细腻的脖颈微躬,目光专注,一针一线地绣着扶夫人尚来不及绣完的绣品。

是一只绣佩兰的湛蓝色荷包。

“给谁的?”

低沉的声音入耳,扶萱手上一颤,立时发出“嘶”一声轻呼。

谢湛蹙眉,躬身在她身侧,立即抓过她被刺着的手指,放入了口中,轻轻嘬了嘬。

扶萱美目大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