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气清明,清阳曜灵,微风和畅。
谢湛手握白帕在扶萱面上一点一点地汲汗,饶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谢湛神色实在太过坦然,扶萱一时不好如何拒绝。
两人距离咫尺,呼吸相闻,热息拂面,拂萱只觉得自己本就有些热的面上此刻更热了些。
在她正准备开口时,谢湛收回了手,将白帕递给她,说道:“歇息片刻,稍后带你去郊游、射雁,如何?若是射中,我便替你赠出去。”
射雁乃是上巳节期间常进行的一种弋射活动,在箭杆上系上一根细细的丝线,用这样的箭射击野雁,射中后即能索丝取雁。将这种射猎所得的雁作为礼物馈赠,在大梁全境皆蔚为风尚。
扶萱美眸亮了亮,极想点头答应。
她自从进了谢府,便只在“上香”那日出去过,此外因身子不适一直在休养,别说谢府大门,便是那听风苑,她都没迈出去过两回,暮春时节清阳和煦,她早就起了出门游玩的心思。
可转念一想,这射箭若学不会,届时春猎又如何正儿八经进内场找兄长们,便咬了咬牙,忍痛割爱道:“我还是再练习会罢。”
谢湛静静看她几息,将她手中短弓拿走,握住她的手指往她眼前递,“虎口已是泛红,若再练下去只会得不偿失,明日可以继续。”
实则,扶萱不止虎口泛疼,胳膊也酸疼地厉害,甚至站地过久,腰背也有些发麻,可她深知,射箭是熟能生巧的事,不反复操练是不会得诀窍的。
尚在犹豫之间,石清从远处行了过来。
“公子。”
石清看了眼扶萱,欲言又止。
眼见着石清神色有异,要带走谢湛偷偷摸摸讲话,扶萱突觉有丝危险气息袭来,她脑中一热,自作主张地替谢湛问道:“什么事?”
谢湛瞥她一眼,微扬了下眉,朝石清道:“说罢。”
石清牛目瞠了瞠,给了谢湛一个“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表情,道:“夫人叫公子您现在过去一趟。”
早些时候从听风苑的婢女雪蓉处,扶萱便已听说过,同去岁一样,今日谢府后院设有曲水流觞。
眼下设宴的谢夫人刻意找谢湛过去,不是参宴还会是什么?参宴之人中,她都不用深思便能猜出,定有那位多次同她交锋过的王七女郎。
扶萱心中突地急跳了几下,脑中再一热,倏尔上前一步,挡在谢湛身前,不容人反驳的气势大声道:“哥哥不得空!他要带我出府郊游射雁。”
石清表情一滞,隔着扶女郎,看她身后的自家公子。
只见谢湛垂眸看着扶萱的头顶,拳头抵着唇,压着唇角边的笑意,虚虚地咳了好几声。
“去回母亲一声,现下不得空,待晚些我自会过去。”
谢湛说罢,提着箭筒,握着扶萱的短弓,迈步朝马厩方向去。
扶萱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背影上。
今日他一身暗云纹玄色窄袖武袍,劲腰束着鞶带,长腿着乌色长靴,身形挺拔匀称,行走间,脚步沉稳有力。阳光倾下,洒在他的侧脸和右肩,他宛若一树蓊郁高松,清朗贵气,凛凛威风。
“还不跟上。”谢湛头也不回地道。
扶萱回神,朝石清微抬下颚笑笑,道:“我们走了!”
而后急跑两步跟了上去。
石清看着一高一低并排行走着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方才扶女郎的笑里,暗藏有几分炫耀和得意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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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谢湛的好头赤,扶萱笑着上前,熟稔地摸它的头,抚它的鬃毛,滚在喉间的“叱风”名字被她艰涩地咽了下去。马儿也半闭着自己的眼睛,兴奋地喷着鼻息。
谢湛拖着她的腰,若无其事地将她送到了叱风背上。
在扶萱猜想他应是认为这马她熟,他今日特意让给她骑的当口,谢湛却是一个跃身,跨坐在了她背后。
“旁的马皆有主。”谢湛在她身后解释道。
扶萱狐疑地朝余下几匹马瞧过去,却被谢湛一拉缰绳,调转方向,身子猛地晃了晃。
“坐好。”
谢湛搂住她的肩,将人扶正。
好头赤驮着二人缓步由马厩处往外走,只是没想,没行多远,竟然遇到了谢夫人和那位参宴的客人。
两位气势十足、步履匆匆而来。
见扶萱与谢湛同乘一匹马上,谢夫人眉目一凛,站在原地,是等人上前问安的架势。她身旁,王芷怡看着二人的面上,犹是带着得体温婉的笑意,丝毫没有异样。
从扶萱的角度看过去,马下二人怎么瞧怎么和谐,真似一对亲母女。
想起母女,扶萱便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时竟不知,自个远离亲人在这处装这失忆,到底有何意义。
她侧脸抬眸,对着谢湛冷硬的下颚,想要朝他说话,却被谢湛一句暗藏锋芒的话打断了——
“母亲,我已同父亲讲好,今日晚膳在闻熙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