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语气威严冷硬,扶萱能察觉出,此事不容她拒绝。
她本是恣意妄为的性子,突地被人强势安排日程,按理说心中应该抗拒的,可奇怪地,她这回竟然不觉反感。
大概因他是谢湛,行事总使人安心罢,她想。
扶萱轻声应了好,吃起碗中吃食来。她胃口本也不大,一个蟹黄汤包下肚,喝了两口燕窝,便再也吃不下,停着玉箸,看谢湛用膳。
他生就一副苍松倚风般的出尘之貌,周身气度高雅非凡,晌午艳阳高照,光芒打在他脚边,给他镀上一身金光。高挺的鼻梁之上,霎霎眼睫微垂,瞳眸半遮,眼睑覆上一层盖影,隽逸清冷。
扶萱暗自喟叹着这番容貌。
想起昨夜,又暗自窃喜。
这朵芝兰,终究是真落了她的尘泥。
可转眼又不免焦头烂额,看惯他这张脸,以后若是嫁给普通姿色的郎君,不知自个心理的落差又该如何弥补回去。
不过,好模样又温和的郎君,这建康城倒是也不缺,待扶家兴起,扶炫终归会替她好好搜寻的,她可以慢慢再选。
在扶萱心思沉沉浮浮之间,谢湛用完了朝食。
掀眸便见她撑着一只手肘,拖着下巴,不时蹙眉,不时又目露欣喜,他不知她心中所想,却直接明了地告知她:“鹤园库房的钥匙在你的妆奁里。”
意思便是说,无论她想取多少钱,自取就是。
扶萱美眸一睁,提裙就往妆奁去拿钥匙,取回后,她站在谢湛身边,笑问:“我现下能去看看么?”
生平第一回得了个库房,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她好奇地紧,不知与扶家和端王府的比起来,那里的宝贝能有多少。
谢湛凉凉地瞥她一眼,“它又不会跑。”
他起身便往门口走,意思很明显,要让她先同他出门。
扶萱只得讪讪地将钥匙收回腰间,也将那点好奇心收到肚子里,这才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
谢湛放缓步子,耐心等她慢慢迈步。饶是昨夜他极尽耐心与她嬉戏,可她毕竟是第一回。
肩头和背上被咬被挠的隐痛还在,谢湛眉尾提了提,看向路旁恭敬地朝二人躬身的奴仆,眼神也比往前柔下了一些。
行至马车边,他将折扇递给她,便弯腰将她抱了进去。
石清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待二人进了车厢,他抬手掂了下腰间沉沉的钱袋子,咧嘴摸了摸后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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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青山,鸟啼不绝,仙鹤于飞,秋阳漫天。
参天苍松之间,香客络绎,香炉中烛火明燃,烟雾缭绕,花草簇拥中,几个大殿庄严寂静地立在那里。
扶萱没有料到,谢湛将她领到的,竟然是一个道观。
她狐疑地望向身旁谪仙般的脸,揶揄道:“怎的,我不应嫁你,你就带我来找神明鉴定了?”
谢湛幽幽回她:“未尝不可。”
扶萱微哼一声,“你倒是说说你打的什么主意啊,我一向不爱上这处来的。”
这里信奉清静无为,扶萱既不喜欢“清静”,更不欣赏“无为”。
扶家一向对世家望族之间最喜好的“玄学清谈”一事嗤之以鼻。
那些受家族门楣庇佑的尊显的达官们,大肆清谈玄理,崇尚虚无,既可以享朝廷富贵,亦可作清高的名士,不失林下风流,可谓名利双收。
可朝堂世事之务总归需要能人处理的,满朝官员如此“无为”,国家必然是会遭殃。
她更喜欢的,是伯父和阿父那般的,脚踏实地的作风。
从她的眼神里,谢湛清晰地看出了鄙夷之色,他不满地擒住她的耳垂,将她的情绪磨到别处去。
他语气沉沉:“你这脑子里又在误会我什么?”
酥麻上窜,被人扼住命运的咽喉,扶萱怨愤地瞪他,“你别动手动脚!”
谢湛淡声:“你不是担忧你好友处境么?还不进去等答案。”
一听事关张瑶,扶萱连忙敛下脾气,柔声朝谢湛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谢湛好笑地看她换了一副嘴脸,垂眸瞥她攥紧他胳膊撒娇的手,好似告诫人:静净之地,你还动手动脚。
扶萱娇娇地骂他一声“伪君子”,提裙朝山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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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谢湛在配殿的厢房中静候不多时,隔壁屋里便传来一个女郎的声音:“……这是我答应好给你的报酬,你下山后,应该知晓,不出现在乌衣巷罢。”
另一人道:“女郎放心,此事我定守口如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远去,女郎身侧的婢女担忧道:“女郎,此人爱财如命,您不怕他届时威胁咱们么?”
女郎讥笑一声,“他是因家母病重,继弟找上来,才要下山的,伺候他母亲都来不及,哪有什么精力讹人。再说了,我又不缺钱财,只要能从六郎身侧将那人赶走,一些钱财算什么。他真要,我给便是了。”
“可是……”婢女还要提醒什么,被女郎打断话。
女郎讽刺道:“传那厄运之说的又不是我,信这话的也不是我。谁让姑母就是这般信以为真呢?掷爻求签,旁人只一句话解签而已,她便信了,哼,对她的亲侄女尚且能如此心狠。”
婢女低声道:“您若是进王家,不也是要看她脸色么。”
女郎反驳道:“父亲可不是张家那软弱的姑父,可不会让我受了委屈。再说了,为了表哥,委屈些也没甚见不得。走罢,还约了三嫂看戏呢。”
两人走后,扶萱透过窗牖缝朝外看二人背影,果真是余渺渺。
事情已然清晰明了,这余渺渺觊觎王子槿,想借“厄运”之说,让王家容不下新进门的张瑶,迫使张瑶夫妻二人分离,她再与王子槿结合。
本以为是王家有谁人使绊子,却不料,罪魁祸首竟然是张瑶自个的亲表妹。
扶萱气急,提裙便要追上去,被谢湛伸手一拉。
他严肃问她:“你要做甚?”
扶萱道:“堵住她,让她去朝王夫人讲明她的所作所为。”
谢湛问:“她会听你的?”
扶萱一怔,而后道:“可我们听到了啊,她借要下山的仙人作梗,将王家之事引到了瑶瑶身上。”
谢湛摇头,“事有蹊跷。你可知那仙人的母亲得了什么病?”
扶萱不解地看向谢湛,听他道:“中了峃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