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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不出意外的,翻腾大半宿才睡着的扶萱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可甫一起身,朦胧着眼,掀开床帐,对上的,就是昨夜才戏谑过她几回的那位的眼。

她如见鬼一般,还没褪去的瞌睡彻底消散,利落地收回了自个撑着床帐的手。

如果她没看错,他正站在床边,一身白衣,且也不是周六郎那般,惯常捉着腰间玉佩摩挲的模样,而是拿着一个折扇,正在敲着自己的手掌。

这不就是谢六郎么!

他不装了?

隔着床帐,谢湛在外冷嗤她一声:“真能睡。你可知晓现下时辰?”

这清冷的语气,也是平素的谢六郎。

终是好奇心太盛,扶萱再次掀开床帐,左右打量了一番室内,见没有奴仆在侧,她压低声疑惑问:“我们不用装了?”

话音刚落,她就反应过来,此刻仅仅二人在内室,若不需要装,他谢湛又怎会出现在她身前。

且事也未有最终结果,即使现下就回建康城,没出戈阳郡一日,自然也不敢露馅。

眼中划过一丝无奈,扶萱垂眸轻叹,没等谢湛回她,便开口赶人:“你先出去,我要梳洗。”

谢湛没管她,留了句“快些”,便抬脚出了门。

**

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半日倏然过去,直到跟着谢湛走到夜里灯火辉煌的热闹街市中间,扶萱仍旧对他的转变有些不明所以。

她前后左右扫视一圈,抬脸低声问身旁的白衣郎君:“为何不让我带玲珑?你也不带着石清?”

谢湛垂眸看她一眼,不答反问:“怎么?还怕我护不了你?”

扶萱狐疑地看向他。

这话语,这神态,不就是活生生的谢六郎么?

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转眸想了想,突地停步,捏着自己的团扇,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谢湛反应极快,她一停,他的前行动作也随她停住。

他侧脸看她,眼中意思在问她为何停。

扶萱开口,语气听不出友善:“累了,想回去。”

谢湛眉心微皱,问:“累?”在江府一步未出,这下马车才走几步,便能说累,她人又并非真的怀有身孕。

扶萱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指了指自己已无甚要紧的大腿。

谢湛眸中微惊,然后问:“抱你?”

他这副神色,跟当初在秦淮河边问她“扶你、背你还是抱你”简直如出一辙,眼神清清冷冷,面部疏疏离离,扶萱瞬间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直白道:“既是不用再装,那我便不陪你了。”

她说完便要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却被谢湛反手拉住手腕。

见她不悦,谢湛承认道:“我暂时不想装了而已。但无论如何,今日你还是得跟着我。”

扶萱问为何,谢湛又问她:“今日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扶萱回道。

“嗯。”谢湛道。

“什么叫‘嗯’?”扶萱不解。

谢湛被她不明所以又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问她:“你是准备回去,练习对月迎风穿针,苦练么?”

经谢湛一提醒,扶萱这才神思回体。

乞巧节正是向七仙女献祭,祈求自己能够心灵手巧的日子,而其中,对于重视针黹的女郎,还需得以五色细线对月迎风穿七孔针,穿过为佳。

他曾问她,何时才将应过他的香囊赠予他时,扶萱便言明过,她不喜女红,针线功夫差,他今日故意这般说,扶萱不难听出他开玩笑的意味。

可是,说真的,早习惯他一副纨绔子弟模样,现下,谢湛用他的真实模样,在这么一个郎情妾意的日子,二人一起扮演郎君与爱妾,扶萱根本难以接受。

他披上一层风流多情皮囊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他在演戏,她不过心地配合就好。可他回到这般倨傲清冷后,她时时刻刻皆知晓他就是谢家六郎。

试问,一个女郎,如何能毫无波澜地扮演起来,一个退过自己亲事的郎君的爱妾?

扶萱不能。

诚如她所言,即使曾垂涎过他的好看皮囊,那也是曾经。从退亲那刻,她就已经地将这位贵公子从自己的世界中划拨出去。

见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丝毫不为所动,谢湛微叹,而后轻声:“走罢。”

扶萱说不出来,自昨夜起,谢湛就有些不大正常。

就如现下,她竟然再次看到了,他眼中不含风流不含冷漠的模样。若是硬要形容,大概就是“专注”。

那种任凭人来人往,世间万物在侧,风声人声刮耳而过,我心无杂念,眼无旁物,惟有一个你的专注。

还有,从短短两字中,她竟听出了些谢湛的无奈和妥协。

这可太奇怪了。

似乎是听到她脑子在想别的,谢湛缓缓说道:“其一,往后还有更多事情要做,需要你更集中精力,紧绷的神经若是绷过久,会影响后续事件的判断,你需要歇息。其二,不日便回建康城,来此许久,你并未上过夜市玩乐,今日恰是时机。其三,这里有许多大周的新奇玩意儿,你不好奇?”

他正事与私事一起混着说,扶萱被他搅地,就差连连点头赞同他:你说的真对。

他也并未解释,他恢复回去本来面目的缘由。但,每一句话,尤其最后那句,真真是落在了扶萱的心坎里。

怎会不好奇?

前头的话她心下赞同,有最后这句话牵引,她很快就被勾起了浓烈兴趣,忘了旁的事情。

见她神色缓和,谢湛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只面具,递给了她一只。

可她瞥了眼,递给她的是兔子,而他手中的是老鹰。

被他在别山如鹰隼审视,被他如捉兔子般捉住的回忆蔓上心头,扶萱不接,反而指向他的手,“我要老鹰。”

她话落,见谢湛本也不多表情的面上有一瞬间僵硬,突地,她心情好受了些。

直到看着白衣飘飘的八尺郎君改了模样,高挺的鼻子两侧各几根逼真的胡须,头顶白玉冠前出现两只长长的粉白耳朵,扶萱才察觉出,今日逛这夜市,也颇有乐趣。

见尖锐的弯钩鼻下,那小嘴就差咧至她的双耳旁,谢湛不耐道:“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