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大风不期而至,纸鸢线从分心的扶萱手中忽地松掉,红蓝相间的喜燕没了牵扯,越飞越高。
身体本能驱使,她提起裙裾往前奔跑了几步,试图去捉住那飞到半空中的线团,一番努力,却是徒劳。
待回神,扶萱“呵”一声笑了出来。
本就抓不住的。
纸鸢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王家、余家、周家的女郎们远远而来,谈笑风生,嘻嘻闹闹,扶萱似乎懂了谢湛前来的缘由。
她可没兴趣当个看客,看未婚夫与旁人吟诗作对。
她转身,朝张瑶道:“瑶瑶,我想回家了。”
张瑶知她今日兴致不高,便点头说了句改日再聚。
扶萱“嗯”了声,叫来玲珑,径直往凉亭另一个方向走去。
谢湛眯起眸子看了半晌,直到那抹红衣消失在视野,仍旧有些不明所以。
先前不是她约他么?
如今他都出现了,她还跑什么跑?
回听风苑后,谢湛从楠木书架最中间那层的两本典籍中间,抽出扶萱香味犹存的帖子。
他缓步走回花梨木阔书案,在圈椅上坐下,摊开那描花请帖。
不若女郎们惯常喜爱写的娟秀小楷,她这一幅行书鸾飘凤泊,颇有潇潇洒洒、毫无拘束的韵味,像极了那副娇气多变的性子——
“当待夏起,草木蔓发,青山可望,能就丹亭从我游否?”
短短一句话,他仿佛都能看见,她小脸微抬,澄澈明亮的眸子盯着他,那语气,肯定算不得温温柔柔,而是惯常的半噌半娇:“谢公子,那丹亭,你到底还去不去啊?”
夜风习习,案桌上的琉璃盏光线和暖,投射在谢湛鸭羽长睫上,照出一片阴影,盖住了如渊黑眸中的情绪。
仿佛掩着那些朦朦胧胧的不可为人道的心思。
他提笔落字,亦是用行书回了她。
笔杆落在五峰白玉笔床上,谢湛淡声开口:“石清。”
石清闻声进入书房,“公子。”
“送扶家。”
“现在?”石清瞪眼问道。
他家公子从外回来便在这坐了整一个时辰,现下已是戌时,送过去准夫人也不一定看啊。
谢湛瞥了一眼滴漏,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明日罢,让她不用回贴,当面与你讲。”
石清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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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石清就这帖子来回话,说是,扶女郎说的是:
“没空。”
谢湛褪官服的动作一僵。他不可置信地转身,想从石清脸上看出什么别的东西。
石清被他那剐肉般的眼神吓地通身僵住,站地比任何时候都直挺,唯恐战火殃及他这一小尾池鱼,重复道:“准夫人就是这么说的。没空。”
“我没说哪天。”
谢湛声音冷淡生硬,仿若拒绝他的人不是扶萱,而是他石清。
石清恍然大悟。
此刻才认清,若不是他没有选择,他断然不会接,公子与准夫人之间传话这种,稍有不慎便引火上身的任务。
谢湛闭了闭眼,深吐了一口气。
当真是,接二连三被那人嫌弃。
行,可真行!
他“刷”一声扔掉官袍,只剩一身雪白中衣,也不知哪里来的越挫越勇的勇气,突地提高了声量:“你明日再去问一次。”
这番话,倒像是发话让他去审犯人,石清还能说什么?
他预感得到,同样的问题,从扶女郎那处,一定会得到同样的回复。
故而,他硬着头皮问了句:“公子,要不要定个具体日子?”
谢湛算了算,一连报出几个:“明日,五月十三,五月十八,五月二十三。”
石清一听,霎时明了,公子这是要将所有休沐日都腾出来,要堵扶女郎拒他千里的嘴了。
再不愿触霉头,他跟领了圣旨似的,脚步生风,火速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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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五月十三,刘府。
嘉陵长公主的芙蕖宴如期举行。
因正值京兆郡刘耽休沐,芙蕖宴的请帖便比平素散地广了许多。
嘉陵长公主邀请了建康城内赫赫有名的王、谢、余、周、张几大世家的家主夫人,刘京兆还顺带将自个的请帖递给了那些家主们,甚至,还放话,欢迎小辈们出席。
这一下,一个普通的花宴,顿时变成了几大世家的隆重聚会,成了建康城内不可多得的初夏盛宴。
因嘉陵长公主和嘉阳长公主的姐妹关系,新晋士族扶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夏风和暖,拂柳扇花。
如大多数花宴一般,男郎们聚众对饮清谈,女郎们则自顾自赏花游玩。
因是初夏,芙蕖尚未大开,接天莲叶之间,间或冒了几只粉白花苞,点缀在无穷碧色之上,零零落落,不可多得。
“瑶瑶,我们不若去湖心看看,你看,那处有几只小船,我们可以撑过去。”
眼见着湖边的芙蕖实在太稀少,扶萱动了泛舟到湖心摘花的心思。
“我不会泅水。”张瑶垂眸担忧道,“若是船翻了,可如何是好。”
“我会啊!两个月前,我救谢原的事,你忘了么?”扶萱笑道,拉着张瑶便往泊舟处走。
船体很小,加上两位好友有意独处,便打发了婢女们全去了设宴处等着。
扶萱先将张瑶牵上小舟,自己也跟了进去。
一叶扁舟,飘飘荡荡。
两个女郎面对面坐下,头抵着头,垂着首,低声交谈着如何使用手中的桨,突地,小舟猛然一抖,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游湖这种事,怎么能少了老子啊,啊?”
扶萱背脊一僵,浑身像被一条毒蛇盯住一般,恐惧顿时蔓延开来。
她拉住张瑶的手,转身看着身后的人,问:“余公子,你来干什么?”
余浩勾起半边唇笑起来,似乎听不懂扶萱的质问,而是就她的问题答道:“不都说了,游湖啊,游湖!”
余浩说着话,往前迈了一步,恰巧站在扶萱身边,他作势要在扶萱身边坐下,扶萱猛地一下站起身,小舟猛烈地晃了起来。
“萱萱!”
眼见着扶萱起身后根本站不稳当,张瑶急切一喊。
扶萱自小跟着兄长们摘花拔藕,应付这点晃动不在话下。她迅速弓起腰,往张瑶身边过去,一眨眼,便与张瑶坐在了一起。
“无事,别担心。”扶萱安抚张瑶。
张瑶看着余浩,冷声道:“余公子,莫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