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斜斜靠在墙上,两根手指捏着燃了一半的烟,微低着头吞云吐雾。︾乐︾文︾小︾说|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在医院抽烟。
时隔一年。
若不是知道他已戒烟半年多,看这熟练的姿势,还以为是从未断过烟瘾的老烟枪。
秋也嘴角嗤笑醢。
而傅寒笙在看到她出来后,却像是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孩子,赶紧立正身体,却因为动作过猛,烟雾呛进喉咙,不住地咳嗽起来。
秋也看他的脸,真的那么呛人吗,脸都咳白了。
等傅寒笙恢复过来,下意识将半截烟藏到身后,接着,又似是察觉到自己的掩耳盗铃,动作讪讪地将烟拿出来扔掉,然后用脚碾灭缇。
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她平淡的面容。
“小也……”
“傅寒笙,我们谈谈吧。”秋也忽地出声,出声得猝不及防。
傅寒笙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好。”
两人来到医院一楼的茶餐厅,服务员认出他们,一脸羡慕地拿着菜单过来服务他们order,只不过,在看向傅寒笙的时候掺杂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惋惜。
傅寒笙点了许多秋也喜欢吃的饭菜,而秋也却在服务员记录的时候随意说道,“我只要一杯白水,谢谢。”
闻言,那服务员面『色』有些怪异,这两口子难道还分开吃不成?
不过,倒也是素质有加,没多问,记下后便离开了。
傅寒笙皱了皱眉,无论刚刚多么局促,但对待她身体的问题上,却还是先入为主的大家长思想。
他神『色』有些严肃,“最近胃口不好吗?”
“没有。”秋也淡淡地否定,“给慕白买午餐的时候,我已经提前吃过了。”
闻言,她没有去看男人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而是打开手袋,将里面的一沓纸张拿出来,然后递过去。
“这是什么?”
“离婚协议书。”
听到她平静吐出的五个字,男人去接的手指狠狠一颤,但是,最终他还是接了过来。
“我已经让我爸爸的律师做了财产公证,房子车子,还有卡纳公司51%的股份,不是我的,我没有多拿。底下还有我跟卡纳的解约协议,我都已经签过名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一并签了吧。”
她的语速不快不慢,听起来公事化十足,而傅寒笙却没有心思翻看,只呆呆看着第一面上那五个大字。
秋也不勉强,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道,“傅先生,协议书均是一式两份,你可以仔细核对,如果确定没问题了,请你签好字后将一份寄到阳城的燕山别墅,具体地址你去过应该记得,如果不——”
“小也,你真的决定了?”
她喋喋不休的话语被男人打断,秋也朝他看过去,却捕捉到男人眼眸里的萧瑟。
秋也微微顿了顿。
几秒钟后,点了点头,“决定了。”
“你还在怨我那天没有选——”
“傅先生!”秋也语气转冷,接着,又似是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所,而她是公众人物,她沉『吟』,随即用一种淡然的音调说着,“一双很磨脚的鞋,我却妄想穿着它走很长的路,可是,到最后我的脚已经鲜血淋漓,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自嘲,“我没事爱抽风,易伤人,还后悔,可是向来懦弱胆小的我却坚持留下来这么久,有怨无悔。对,我是有怨,但是,那又如何呢?我已不期待你来弥补,因为,在挣扎了这么久之后,我终于打算离开你了,很晚,但很坚定。”
我终于打算离开你了,很晚,但很坚定。
我终于打算离开你了,很晚,但很坚定。
……
不再去看男人是何表情,秋也拿起手袋,起身。
然而,在她刚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略有急促的声音。
“小也,你是否,恨我?”
闻言,秋也攥紧了手袋,攥得指节发白,接着,却是缓缓开了口,仿佛心如止水。
“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或抛弃,所以,我不恨你,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
语毕,再也不停留,秋也波澜不惊地朝门口走去。
但是,没有人知道,在走出茶餐厅的那一刻,前一秒还风轻云淡的女孩,忽然就红了眼……
*
傅寒笙站起来的身体一下子跌回沙发,然后,视线放空,呆呆地盯着对面空白的位置。
服务员陆陆续续将菜上齐,然而,直到凉透,他也未动过一筷。
不知何时,陆长则在桌子旁边站定。
他瞥到被男人攥在手里的一沓文件,“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非常醒目。
可是,男人苍白的面『色』却更显眼。
陆长则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了?”
傅寒笙仍旧看着对面,已经凉掉的白水静静置于桌面,他开了口,却没有回答陆长则的问题,“老陆,我宝儿说,她一向懦弱胆小,却坚持留下来这么久,有怨无悔。她还说,她的脚已经伤痕累累,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老傅。”
“她说的都对,但是有一点不对,她说不恨我,是因为我从来就没属于过她。怎么会呢?我一直都是她的啊,从十六年前就命中注定了……”
“老傅!”
陆长则眉头拧得紧紧,不知是不忍心看到曾经万众瞩目的傅寒笙竟变得如此失魂落魄,还是因他的恍惚呢喃想起了什么不忍回首的往事。
而这时,傅寒笙终于从自言自语中抽回了几分神智。
他一时怔愣,看向陆长则肃然的脸,半刻后,却是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口说了一句,“耳朵果然不好使了。”
“你本可以选择自私。”陆长则突然道。
傅寒笙又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去,低低说着,“她现在早已对我心灰意冷,再说我……还有什么资格呢?”
“难道就这么白白错过?”
听闻陆长则有些气结的话,傅寒笙却摇摇头,沉默了。
只不过,等到几分钟后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男人脸上的萧瑟失意已经尽数不见,那双黑眸有如子夜星辰,蕴藏着未名的深邃。
窗外的紫薇花开了,随着风轻摆腰肢,百日红。
“等我七年,我会把她找回来,天涯海角,穷途末路。”
陆长则微微一顿,看向男人平静的容颜,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一句话——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
秋也陪纪慕白回了阳城。
距离上次回来,已经过了五个多月,想想她真是不孝,身为女儿,自结婚回门后,一次都没有再回来,而每次她出个什么事,都要靠秋思远来回跑。
就像这次,当傅家二兄弟内斗的事情渐渐在上流社会传开,秋思远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去了琴城,幸而,她那时正好脱离虎口,所以也算是有惊无险。
一回家,秋思远就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据说程静之到医院陪程茉治疗,所以,家里就只有秋思远和佣人。
秋也喊了陈妈一起吃饭,陈妈不知道最近她发生的事情,见她只身回来,出于关心便多问了一句,“大小姐,这次姑爷怎么没一起回来?”
秋思远刚好端着最后一道菜过来,听到此话后,面『色』一紧,刚要扯开话题。
谁知,秋也却蛮不在乎,一边拉开椅子让秋思远先入席,一边随意道,“我们离婚了,陈妈妈,以后可不要再叫人家姑爷了。”
陈妈却一下子无法接受,皱纹遍布的脸上诧『色』十足,不过,过了一会却是将自己的情绪敛下,然后充满怜惜地看向秋也,“哎”的应了一声。
席间,秋思远不时观察着她的神『色』,生怕她又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但是,秋也却始终表现得风轻云淡,时不时给其余两人夹菜,或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
陈妈却低着头偷偷湿润了眼睛。
现在这一幕看上去,仿佛秋也还是18岁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可她知道,年华已逝,早已回不到曾经,她家大小姐,平静的表象之下掩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难?
这段时间,其实秋也的胃口一直不太好,荤腥很少沾,今天这顿饭秋思远也看出这一点,怕她没吃饱,饭后的时候,又亲自切了水果送到她房间。
秋也正在收拾行李,见到秋思远进来,便笑嘻嘻地迎上去,看到他手上种类繁多的水果拼盘之后,便撒娇道,“爸爸,你对我真好!”
秋思远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如小时候她鬼马精灵的模样,一颗饱经沧桑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
“爸爸不对女儿好,还对谁好?”
他将果盘放在床前的公主风矮桌上,让她坐在地毯上吃。
而他自己则到床边坐下,看着她行李箱里分门别类的摆放,禁不住暗自感慨。
她果真长大了,现在不光不需要佣人帮她收拾,她自己都能整理得整整齐齐,不像以前,都上中学了,自己的东西还整天丢三落四,不用说主动整理了。
秋也见他叹气,不由得咯咯笑出来,“爸爸,你叹什么气啊,小心叹气多了变成小老头!”
闻言,秋思远瞪了她一眼,但却毫无威慑力。
下一刻,却是长长舒了口气,低笑着说,“我是在想啊,我的闺女果然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长大不好吗?”秋也一边吃着酸梅,一边随意地接上话。
秋思远顿了顿,随即却是长长地“嗯”了一声,“长大好,长大好啊。”
其实,多希望你从未长大过,便从未见识过成长道路上的荆棘坎坷……
到底是吃过饭,秋也吃了一会,便吃不下了,于是,秋思远便拿起剩了一半的果盘准备离开。
只是,余光却忽然扫到床上,被行李箱挡住的一边,一串古香古『色』的沉香手链静静地躺在未来得及扣上的木盒里。
他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上次她回门的时候,曾向他炫耀过,傅寒笙送了她一串沉香手链,那上面的太阳琥珀吊坠就是代表她。
而如今,这串被她时刻戴在手上的沉香链,却被取了下来。
秋思远脚步停下,看向正将衣服一件件从行李箱拿出来的女孩。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小也,爸爸多说一句话,你不要嫌烦,人生且行且珍惜,爱情也是需要磨合的,其实,我觉得,傅寒笙对你是真心的。”
闻言,他看到秋也的手指顿了一顿,但是,没过几秒她便平静地将衣服拿出来,放到床上。
然后,直起身看向他。
女孩的脸上很平和,她说,“爸爸,我懂你的意思,但是,你知道吗?自从米叶醒来,我就一直在与他磨合,可是,我们并没有变好,甚至,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自私,越来越不开心。”
她低下头,那张没心没肺的面具终于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彻底瓦解,她有些自嘲,“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但是,离开他,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