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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源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袁明远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是在那里见到过,不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内侍总监这个职位可不低,这可是原来高力士在宫中的位置,可见这个袁明远一定是李瑁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了。
“袁内监,有礼了。一路千里迢迢,辛苦了。”王源拱手道。
“不辛苦不辛苦,本人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嘉奖王相国等平叛有功之臣,同时也带来了陛下的一些口谕。话说人都来齐了么?若是来齐了,本人便开始宣旨了。宣旨过后,咱们再叙私话。”袁明远笑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先办正事要紧。人基本上都来齐了,高仙芝高副帅人在安西道,他是回安西见故交去了,此刻也赶不及,本人代他领旨谢恩便是。”
袁明远笑道:“好,便只能如此了。”
当下政事堂中进行清场,无干人等被请到外边院子里,只有相关人等留在厅中。那袁明远站在堂上正中,从随从手中请出圣旨来,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王源等十几名官员,翘着兰花指缓缓的展开圣旨。
“巍巍天朝,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数日前,朕喜获滁州之捷报,知叛军为神策军所剿灭,朕欣喜不已夜不能寐。自安贼起兵之日起,狼烟四起,万民涂炭,荼毒我大唐社稷,至于河山破碎,天下难安。幸我大唐有忠臣良将,誓死之兵,故而能涤荡贼寇,还天下之太平,解百姓之流离。相国王源,自入朝之日便为我大唐立下盖世功勋。初平南蛮,再惩吐蕃,固守疆土,勤政忠君。更有大乱之时,中流砥柱,马嵬坡上,拨乱反正。迎太上皇幸蜀,抵叛军之嚣张,扭转局势,天下共知。最后关头,王相国识破叛军企图,率大唐神策雄兵,兵发千里之地,马踏江淮之地,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叛贼,此谓之明德有功,献俘太庙,彰显臣节。自朕之下,天下臣民闻之无不鼓舞欣喜,无不感其惊天之功。朕嘉其功,特旨进王源西平郡王之爵,食邑五千户,爵位世袭罔替。另加开府仪同三司,赐极品紫金鱼袋,金龙玉带一副,赏御赐车驾銮仪。令赐其妻蜀国夫人,赏绸缎一百匹,钱二十万。赐长女剑南郡主,长子一等剑南侯,次子二等剑南侯。妻妾子女,另有恩旨赏赐……”
圣旨尚未宣读完,厅中众人均已变色。从听到王源被封为西平王的那一刻起,众人的脑子便嗡的一下响个不停。大唐封异姓王并非没有先例,然而那大多发生在大唐开国时期,那些跟着高祖太宗征战四方战功卓著的开国功勋们才有那么几个人被封王。而随着大唐统治的稳定,基本上想封为异姓王已经没有可能。活着的功臣哪怕功劳再大,那也无法享有这份荣耀。当然,死了之后追封的另当别论。但现在,王源却被封王了。除了宗室皇族之外,王源可能是目前唯一一个活着的郡王了。这是何等的荣耀。更别说什么开府仪同三司这些虚衔加官了。也别说什么后面的那些关于出入礼仪的特例了。
王源也很惊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封王。他本以为,这份圣旨定是象征性的给自己一些嘉奖罢了,可能会加官进爵,但没想到这么重。而且自己可是上奏朝廷要辞相的啊。
“……王源上奏辞相之请,朕予以驳回。王源仍任右相之职,兼领剑南河西陇右三道节度使之职。准予王源留驻剑南,待时局稳定召往京城。王源滞成都期间,其相国事务由他人暂代,并征询王源决断处理。……”
袁明远的声音依旧在厅上回荡着,接下来圣旨的内容便是关于其余有功之臣的。高仙芝加了一等国公爵,任命为安西节度使加兵部侍郎职。柳钧封三等公爵,加千牛卫大将军之职,加任河西兵马使。宋建功李宓刘德海赵青谭平等一干数十名将领均加官进爵,各有封赏。其余关于神策军内部的中级将领的封赏,则着王源酌情自决,交由兵部核准即可。
这一通圣旨传下来,宣了足足一刻钟之久。但随着袁明远最后一句‘领旨谢恩’的长声呼喊,在众人轰然的谢恩声中,旨意终于宣布结束。
袁明远将圣旨双手交到王源手上,大笑着拱手道:“恭贺相国,皇恩浩荡,相国如今已然贵为郡王了。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改口称王爷了。”
众官员将领连声称是,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厅中顿时气氛热烈,喜气洋洋。
王源面带微笑,一面还礼,心中一面思索着这份圣旨的用意。赏赐倒是其次,王源思索的是李瑁驳回了自己辞相的举动,似乎以最博大的宽容在包容自己。让自己依旧当着右相,又告诉自己,现在不强迫你来京城任职,你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而且王源最敏感的便是关于神策军的去留以及剑南河西陇右三道的节度使的职位,李瑁仿佛知道王源的戒备似的,对此毫无触动,依旧让王源兼任三道节度使,让王源稳稳地当着他的一方诸侯,而且是名正言顺。
这一切在王源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难道说李瑁对自己真的消除了敌意,决定和自己和平共处?难道他会和自己冰释前嫌,会不介意自己拥兵自重?难道自己之前的判断都是错误的?李瑁根本就对自己没有敌意?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这道十全十美的圣旨背后的用意,便值得深思了。
“西平王,咱们借一步说话如何?陛下还有几句口谕,不宜当众宣布。”喧闹声中,袁明远凑近王源的耳边低声道。
王源微笑点头,他知道,圣旨其实只是明面上的话,接下来要宣的口谕才是重点。接下来的谈话才会真正暴露李瑁和李光弼的心理活动。
“好,便去我的公房说话,袁内监请。”王源沉声道。
袁明远连连点头,拱手朝厅上众官员团团一揖道:“诸位稍坐,本人和西平王还有话说,少陪了。本人第一次来成都,早就听说锦官城春色最美,待公事了解,还希望诸位能替我引领游玩一番呢。”
“西平王、袁内监请自便,袁内监既有雅兴,我成都官员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请了,请了。”众官员纷纷拱手道。
众官员躬身相送,目视王源和袁明远出了政事堂大厅,片刻后又人声如沸议论纷纷起来。刚才这圣旨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十几名受到嘉奖的神策军将领们也都被他们围在当中道贺着,喜欢凑热闹的连声叫嚷着要他们请客吃酒云云。
王源和袁明远在数十名亲卫随从的簇拥下出了大厅,往东穿过大院东侧的垂门来到王源的公房小院。小吏们见王源到来连忙迎出,王源将袁明远让到公房内落座,吩咐小吏上了茶水后,挥退众人,仅余二人独处。
“袁内监,请用茶水。成都乃荒僻之地,比不得京城,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水,只清茶一杯,见笑见笑。”王源亲自给袁明远斟上茶水,微笑说道。
袁明远坐在红木大椅上,翘起了二郎腿笑道:“西平王这便太自谦了,蜀地乃天府之国,成都更是物华天宝之地,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发迹于此,这里可是一块风水宝地呢。听说西平王来剑南之后,剑南之地愈见繁华,人口激增,农商繁盛发达。两京经历叛军侵袭践踏,现在反倒不如成都了呢。”
王源哈哈笑道:“这牛皮可吹大了,成都岂能和两京相比。袁内监可真会说话。对了袁内监,我听你西平王西平王这么的叫着,觉得甚是别扭。直呼其名便是。这西平王的称谓,我还不太适应。”
袁明远呵呵笑道:“您这是还没习惯罢了。习惯了之后,你会喜欢这个称呼的。不过既然你觉得别扭,咱家便还叫你相国便是,直呼其名是万万不敢的。相国在我大唐可是天上的人物,我袁明远只是地上的蝼蚁,岂敢直呼相国之名?”
王源不想跟他胡扯,摆手道:“什么天上地下的,袁内监这些话说的未免过了些。袁内监,陛下有何口谕,此刻可以宣了么?”
袁明远笑道:“好,那咱家便不浪费相国的宝贵时间了。陛下要我带来几句话,请相国听好。”
王源忙站起身来,撩起官服欲跪倒听宣,袁明远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又不是宣旨。陛下说了,只是几句话而已,相国听在心里便是。”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哦洗耳恭听。”
袁明远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低声道:“相国。丰王李珙,仪王李璲,颖王李璬,永王李璘等人在河西一带募集训练平叛兵马,现已拥兵数万。本来募兵平叛无可厚非,但现在叛乱已平数月,他们理应解散兵马回归京城。然而陛下早已下旨要求他们解散兵马回京参见,但他们不但没有解散兵马,反而扩充兵力操练不休,甚至连一封解释的奏折都没有。这件事相国应该知道吧。”
王源皱眉道:“我知道他们操练平叛兵马之事,当初他们想为国效力,这也无可厚非。陛下不也曾经为平叛募兵么?不过后来的事情我却不知了,你知道本人刚刚回到成都还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前我可是都在军中和路途之中的。陛下下旨要他们解散兵马的事情,我可一点都不知道。”
袁明远点头道:“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那现在相国已经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请相国出面规劝几位王爷解散兵马回归京城。如今局面初定,百废待兴,陛下对几位王爷多有仰仗,还希望他们能尽快进京效力,为陛下分忧呢。”
王源微微点头道:“原该如此,不过这件事我出面不太好吧。陛下和王爷们是兄弟血脉,陛下再下旨召他们回京便是。他们不会不听的吧。”
袁明远皱眉道:“相国,您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瓜葛吧。这样吧,咱家把话挑明了说罢,几位王爷从陛下登基之日起便无一上奏道贺。陛下登基这快一年来,更无一本奏折上京,这可不是小事。外边的传言甚多,有的说这几位王爷是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是重视兄弟情谊之人,他不想让外间流传这些言论,闹的沸沸扬扬的。但这几位王爷这么干,公然的违抗圣旨,对陛下的旨意不理不睬我行我素,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王源咂嘴道:“是有些麻烦。陛下想要臣如何?”
“陛下想让王相国出面劝解他们。毕竟当初他们募兵也是经过相国准许的,相国也有责任让他们收手。而且相国可不要说,他们的钱粮盔甲都是自筹的,怕都是从相国这里拿走的吧。所以相国出面,可比陛下的圣旨都管用。因为相国若不支持他们的钱粮物资,他们一天也撑不下去。”袁明远沉声道。
王源脸色一沉道:“原来陛下认为臣在暗中支持他们,陛下这可冤枉我了。我没想到陛下会这么想。”
袁明远道:“难道不是么?相国,咱们私底下说话,真人不说假话,就别遮掩了。相国的初衷是为了平叛,那也没什么错。但现在毕竟情形不同了嘛。”
王源皱眉道:“当初是我同意他们募兵的,但我可没让他们抗旨。他们的钱粮物资我也并没有资助,或许是我手下的将领们给了他们些,但这事儿我可全然不知。陛下若以为是我背后支持他们抗旨,那可是大大的冤枉了。”
袁明远忙道:“相国莫想歪了,陛下不是说您支持他们抗旨,而是请相国出面帮着调停劝解。这件事若无人调停,岂非会变得不可收拾?相国也不想看到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是么?我们也都不希望看到。”
王源想了想道:“好吧,我可以去问问情形,但丰王爷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
袁明远往椅背上一靠,叹了口气道:“相国尽力而为的好,否则后面相国的麻烦更多。陛下说了,若相国出面调停他们还执迷不悟的话,那陛下只能摒弃兄弟之情,以国法.论事了。几位王爷若不肯解散兵马归京,那陛下只有一个选择了。而且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相国身上,他们就在相国所辖的地盘上,陛下恐要下旨命相国的神策军对几位王爷进行剿灭。到时候相国岂非觉得更棘手?”
王源算是听明白了,李瑁这是要借自己之手解决李珙等人的威胁。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明知自己是李珙等人背后的支持者,却偏偏要自己去替他解决这个难题,鬼精到家了。若李瑁真的下旨要自己出兵剿灭李珙等人,自己可真是棘手了。派兵剿灭李珙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出兵岂非便是抗旨了。
见王源眉头紧皱,袁明远心中得意,低声道:“相国,这可是陛下要本人带的话,相国自行考虑清楚便是。咱家回京后要禀报陛下,所以子啊咱家离开成都前,还望相国给我个回答,也让我完了差事。”
王源展眉微笑道:“不用考虑,本人照陛下的意思去办便是。明日我便派人去见丰王爷他们,让他们解散兵马尽快回京。若他们执迷不悟的话,便请陛下下旨,我将亲自率军前去,解决此事。”
袁明远惊愕片刻,挑指大赞道:“好,相国果然干脆。我来时还有人说,相国和丰王爷他们私交甚笃,说我替陛下传达这样的口谕,相国会不高兴呢。还说相国会犹豫不决呢。现在看来,这些话都是扯谈。相国才是知大局识大体之人,岂能因私废公?”
王源微笑道:“效忠朝廷是每一个臣子的本分。我自然不能例外。陛下之所欲,便是臣子之所向,臣会忠实执行陛下的旨意,替陛下分忧解难。”
袁明远哈哈大笑道:“说的很是,完全同意。”
王源也呵呵跟着笑了起来。
袁明远捧了茶咂了一口,沉声再道:“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太上皇的事情。数月前,陛下派人来成都接太上皇回京颐养天年。可是太上皇却不愿回京城。太上皇给陛下的信中言道,他觉得成都住着挺好,气候适宜,对太上皇的龙体有益。陛下接信之后甚是忧虑,陛下说,虽然太上皇自己不愿回京,但叛乱已平,若不接太上皇归京,天下人还以为陛下不孝。殊不知陛下无一时一刻不希望太上皇能回到京城,好当面尽孝。所以这次来成都,陛下要咱家给相国说一声,希望相国能在太上皇面前规劝规劝。咱家呢,稍后便也去觐见太上皇,陛下还让我给太上皇带来了不少用度之物孝敬太上皇,我也得给太上皇送去。”
王源心中冷笑不已。李瑁这出戏应该叫做以进为退。故意要自己劝说玄宗回京,做出一副他根本不担心玄宗回京的样子,装出一副极其期盼太上皇回京的样子,其实心里担心的要命。这位袁内监要去见太上皇的目的恐怕不是也不是带去李瑁的孝敬之意,而是要进一步的吓唬玄宗,让玄宗彻底打消回长安的念头。所谓让自己去劝解玄宗的要求,不过是想让自己迷糊的障眼法罢了。
王源岂能让他的目的得逞,无论玄宗愿不愿意回京,王源就算是绑也要绑着他去京城。而且目前玄宗被自己几乎软禁了起来,也决不能让袁明远去见玄宗,否则玄宗定会将自己逼着他回京的事情告知袁明远,王源可不想让袁明远知道的这么多,免得横生枝节。
“袁内监所言甚是,太上皇理应回京。这一点成都政事堂和各部官员们也都深以为然。然本人和韦左相等人也都尽力劝解多次了,但太上皇执意不肯。咱们做臣子的也不好忤逆太上皇的意思。所以便也只能作罢。毕竟太上皇若是觉得成都的气候适宜,觉得住在成都舒服的话,那对太上皇的身心均有益处。所以,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不必去劝,也许太上皇哪一天在成都呆腻了,便主动要求回京了。”王源微笑道。
“相国原来是这么想的,唔……这话也对。不过陛下觉得,这么一来岂非让天下人觉得陛下不孝。所以咱家还是要去劝一劝的,若太上皇执意不肯,那也没法子。陛下责怪咱家,咱家也认了。”袁明远笑道。
王源点头道:“说的是。让陛下背负名声,却也不太好。不过很不巧,这一次袁内监怕是见不到太上皇了。陛下孝敬太上皇的东西,交由我转交便是。”
袁明远愕然道:“为何见不到太上皇?”
王源笑道:“太上皇不在成都。”
“啊?太上皇去哪里了?”袁明远皱眉问道。
“太上皇性好喜山乐水,这一点尽人皆知。之前因为叛乱未平,太上皇也没什么心情出去游玩。说来惭愧,太上皇驾临成都一年多的时间,臣竟然没有安排一次让太上皇散心的去处。这不,本人平叛归来后,太上皇跟我说,希望能去峨眉山去一趟,为平叛死难的将士们做法事超度他们,同时在金光顶向天祈愿,为我大唐社稷江山祈福上天之佑。你说我能拒绝么?”王源微笑道。
袁明远皱眉道:“那倒是不能拒绝,太上皇去了几日了?峨眉山距此多远?”
王源笑道:“袁内监是非要见到太上皇不可是么?太上皇离开成都已经八日了。峨眉山距成都倒也不远,约莫三百里的样子。但这一路上的道路曲折,行走艰难。我估摸着,太上皇一行恐怕刚刚抵达峨眉山下。再加上要礼佛参拜祈愿法事这些事情做下来,回到成都恐在一月之后。袁内监若是等得及的话便在成都盘桓一个月等待太上皇归来。不过我担心的是,此时的季节,正是峨眉山风景绝佳之时。若太上皇留连美景,再耽搁个一个月两个月的,怕是会耽误袁内监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