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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暮色四合。荒野雪地里格外的清冷萧索。御驾不停,在雪中的微光照耀下往前艰难而行。初更时分,终于抵达了马嵬驿。
“陛下,到了马嵬驿了,请陛下和娘娘下车歇息吧。”高力士的声音在车外轻轻响起。
玄宗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从下午那段小小的插曲之中,玄宗已经感觉到了不妙。陈玄礼的态度很是有些恶劣,这是不可想象的。玄宗想问个明白,但他又觉得不该问。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孤独无依。身边的所有兵马都是陈玄礼的兵,一旦陈玄礼不听自己的,那么自己将无依无靠。丰富的斗争经验告诉玄宗,他需要忍耐。
“陛下,下车吧,老奴给陛下和娘娘烧些水烫烫脚,在吃一碗热汤,去去寒。”高力士沉声道。
玄宗轻轻的掀开了车帘,火把照耀下,他看到了高力士满是关切的双眼。一股暖流涌过心中,玄宗知道,起码高力士还是自己人,高力士不是和陈玄礼一伙的。
“陛下,娘娘,请进驿站后堂歇息,臣等已经命人烧了火盆和热茶,陛下可去暖暖身子。”陈玄礼上前拱手道。
玄宗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愤怒,微笑点头道:“好,陈大将军辛苦了。咱们终于赶到马嵬驿了。对了陈大将军,火盆恐怕不多,炭薪也不多,请相国和太子,以及两位国夫人一起进后堂烤烤火吧。”
陈玄礼眉头一皱,沉声道:“臣遵旨。”
玄宗本就是要找杨国忠来商议,这个时候玄宗最需要杨国忠给他出主意,他需要告诉杨国忠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希望杨国忠能给他分析分析这当中的原因。玄宗相信,即便有事发生,也定不是杨国忠在背后主使,因为杨国忠对自己是最忠心的。杨国忠或许不是相国的最佳人选,或许办了不少不恰当的事,但玄宗用的便是他这一点。只要忠心耿耿,玄宗可以包容他的很多缺点。
听到陈玄礼答应请杨国忠和两位国夫人过来,玄宗稍稍安下了心。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见到杨国忠。陈玄礼不阻拦,这是大好事。
马嵬驿的规模不小,共有数处院落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的院子。整座驿站有前门和东西门,以围墙环绕周围,倒像是个大军营。随行兵马和随从人员虽有近五千人,但在这几座院子里挤一挤还是能够挤得下的。
玄宗携着杨玉环的手下了车,内侍们引导着走进后堂。后堂果然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两只火盆也烧的红红的,里边热烘烘的。进了内堂,玄宗几乎冻僵了的身子恢复了运转,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贵妃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暖炕,玄宗关切的问候着,又亲自倒了杯热水一勺勺的喂给贵妃娘娘吃。杨贵妃甚是感动,喝了热茶之后,也感觉好了许多。
玄宗自己也喝了一盏热茶,这才发现杨国忠和秦国夫人他们还没来,于是问站在门口凝立不动的陈玄礼道:“大将军,怎么相国和国夫人太子他们还没来呀?”
陈玄礼躬身行礼道:“陛下稍候,臣这便去催一催。”
陈玄礼阔步走出后堂廊下,朝着两侧一摆手,两名龙武军将领从廊下的黑暗中现身。陈玄礼低声道:“带着兄弟们严密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入,是任何人,包括陛下。若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两名将领忙拱手低声道:“大将军放心,不会有差错的。”
陈玄礼哼了一声,整了整盔甲迈步朝前厅行去。前厅之中,李亨负手而立,李辅国站在一旁踱步,见陈玄礼走来,李辅国忙上前来问道:“陛下和贵妃如何了?”
陈玄礼道:“安顿好了,陛下一定是知晓些什么了,催着要见杨国忠。我看,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李辅国缓缓点头,轻轻走到李亨身后,沉声道:“请殿下下令,该动手了。”
李亨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子来,他的脸惨白如纸,鼻息微微扩张着,发出沉重的呼吸之声。但他的目光中带着兴奋之色,冒着一股残忍的光芒。
“都准备好了么?不要让杨国忠察觉,他手下带着几百卫士。”
“殿下放心,以陛下之命传他,待他进了中院,我们便即刻动手。”陈玄礼道。
李亨沉吟片刻,点头轻声道:“去吧,我要去内堂陪着父皇去了,你们做你们的事,不用来找我了。”
“遵命!”陈玄礼和李辅国躬身拱手,李亨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气,迈步朝内堂行去。
驿站西边的院子里,杨国忠正坐在厅上烤火。他在车上睡了好几觉,此刻精神饱满的很。看着院子里一车车自己打包带来的金银细软之物排成一排,他的心里很是欣慰。无论如何,自己有这些金银财宝,到了成都之后,自己还是能过奢华的生活。潼关被破之后,杨国忠便已经开始打包金银细软了,他的撤离可一点都不仓促。
只是此刻杨国忠有些纳闷,为何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被单独安排在其他的院子里。杨家的车驾应该停放在一起,院子也有限的很,都不够众人住的,分开住岂非浪费住处?更奇怪的是,两位国夫人居然连人都不见,从下车到现在也每派个人来招呼一声。
感觉到奇怪的杨国忠于是起身招来两名护卫,要他们分别去秦国夫人和韩国夫人的院子里去瞧瞧去,看看两位国夫人住在何处。然而不久后,两名护卫回来回禀说,两位国夫人都已经睡下了,院门口把着禁军,不让进去回话。
杨国忠有些疑惑,刚落脚便睡下了,难道累得太狠了?这有些不应该啊,起码她们也该吃了晚饭去见见陛下,问候下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是病了么?
正有些疑惑的时候,院外有禁军举着火把前来。手下的护卫问了话回来禀报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请相国去说话的。杨国忠哼了一声,心里觉得挺舒坦的,陛下毕竟还是离不开自己,一旦落脚,第一个必然要见自己,这可是谁都比不上的殊荣。
杨国忠收拾了一番自己,迈步出了院门,他贴身的十几名武艺高强的护卫紧紧跟随着他形影不离。这是杨国忠从李林甫身上学到的一点,李林甫曾经养着相府十虎,杨国忠也重金聘请豢养着一批武艺高强的护卫,数量比李林甫多了几倍。身边这十六名护卫便是从江湖之间寻访而来的武艺高强的高手。
两名禁军侍卫和一名内侍站在门口,风很大,吹得火把的火苗泼喇喇的飘斜。但即便如此,杨国忠还是看清了那传话内侍的相貌,不由得一愣。
“咦?怎么是李内侍来传话?不是陛下传我么?怎么不是陛下身边的内侍来传话?”杨国忠皱眉道。
“见过相国,高内监分身乏术,陛下身边的内侍公公们又都在忙活,咱家站在那里没事,便自告奋勇来替陛下传话了。这时候人人都忙碌劳累,咱家跑跑腿也是应该的。”李辅国恭敬的道。
杨国忠并不在意,点头道:“说的是,带路吧。”
“是。”李辅国躬身应诺,踏步向前,沿着积雪落满的青砖小道往前行去。
玄宗住的驿站中院是单门独院,要进入中院必须绕行们口。从杨国忠的院子里出来,沿着围墙往东走过几个院子,便到了驿站中院的门口。杨国忠从门外看到了正厅前的院子里,数百名禁军正三五成群的围着燃烧的火堆烤火,似乎一个个疲倦的很,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样子。
“相国,这几位随从便在外边候着吧。”李辅国微笑道。
“好,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见陛下。”杨国忠回头吩咐道。
李辅国微微一笑,举步进了院子,杨国忠也毫不犹豫的跨步进了院子。
在走进院子的那一瞬间,杨国忠看见了站在大厅台阶上的陈玄礼。陈玄礼全副武装,手握腰间金刀刀柄,正眯着眼看着自己。杨国忠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因为陈玄礼双目之中闪闪而亮的兴奋和轻蔑,又或者是他紧握刀柄骨节突出的手给人一种随时抽刀出鞘的动作,更或者仅仅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一种长期在倾轧斗争之中防备自己的本能。杨国忠感觉到非常的不自在,非常的不舒服。
他慢下了脚步,眉头皱起。
“怎么了?陛下等着相国呢,相国请快随我前往。”李辅国转身笑道。
杨国忠不但没快走,反而停了下来。他的双目扫过院子里一堆堆围着火堆而坐的士兵。然后,他发现,这些士兵虽然看似在各自烤火聊天,但他们眼睛的余光似乎都瞟着自己,带着极大的不善。而且,杨国忠看到火堆旁的几处闪光,那是被抽离了外鞘的刀剑在火光下发出的闪光。一瞬间,杨国忠意识到事情不妙,于是一个转身拔脚便往院门外走。
“杨相国,你去何处?”李辅国叫道。
“我忘了拿一样东西给陛下瞧,我回去取来,很快就好。”杨国忠头也不回的道。
李辅国知道杨国忠已经生疑,虽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的,但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是让杨国忠跑了,带着他手下的百余名护卫顽抗的话,倒是个麻烦事。于是朝陈玄礼使了个眼色。
陈玄礼‘沧浪’一声抽出腰间宝刀,沉声喝道:“杨国忠,你走不了啦。都愣着作甚,立刻拿下杨国忠,若有反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