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王源便知道,这一次被太子李亨召见会是一次难熬的会面,虽然自己现在是罗衣门的特别执事,貌似已经搭上了太子殿下的船,但之前的种种留下许许多多的隐患,以李亨的精细,定不会忘记那些事情。所以,在今晚自己必须要给这所有的一切一个解释。
所以,李亨说出这样的话来,王源丝毫也不惊讶,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十二娘既然已经将她如何进入李林甫府中为本太子打探消息的事情,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本太子很想知道,住在梅园的公孙大娘去了何处,因为自从那晚梅园大火之后,她便不见了踪迹。而本太子知道,那一晚你和十二娘就在梅园之中。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公孙大娘的去处吧。”李亨负手而立,眼睛看着屏风上画着的一只老虎。
王源道:“公孙大娘么?这个我真不知道。”
“嗯?”李亨回过头来,冷声道:“笑话,你会不知道?昨夜十二娘来时她都跟我说了,公孙大娘就在你身边,本太子不过是看看你是否说实话,没想到你居然当面撒谎。”
王源心中暗笑,李亨自以为聪明,耍出这种诱供的手段来,真是把别人当傻子了。来之前王源便和李欣儿对了口供,很多敏感的问题两人都串好了说词,怎会有说法不同之处。
实际上李欣儿不止一次的告诉王源,太子对公孙大娘的下落追问不休,因为太子很想将公孙大娘招为己用。不仅是因为公孙兰是大唐第一剑器舞者且武艺高深,更是因为她曾经是玄宗想要纳为妃嫔的女子。此人若是为己所用,关键时候必能派上大用场。
在李欣儿投靠太子之后,李欣儿便将公孙大娘住在梅园的消息透露给了太子,而李亨之所以一只装作不知道,第一是为了安李欣儿的心,其次也是没想好如何能让公孙大娘就范,害怕贸然行事会打草惊蛇将公孙兰给吓跑了。只要知道公孙兰的住处,了解她的所在,倒也不忙着将她收罗入帐下。可那一晚之后,公孙兰住处毁于一炬,事后李欣儿一口咬定公孙兰当晚便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李亨当然将信将疑,所以他要从王源身上问个明白。
“殿下,属下所言是真是假殿下一查便知,那晚我们慌不择路确实在十二娘的建议下逃到了那座叫梅园的宅子。后来有人追了进来,那位公孙大娘杀了五六个人之后怒斥我们毁了她安静的生活,于是放了一把火烧了宅子,之后便无影无踪了。害的我和十二娘不得不拼死逃离晋昌坊。至于公孙大娘去了何处,属下可对天发誓不知道她的行踪。殿下若不信属下,可派人随属下去我宅中搜查。”
李亨紧盯着王源的眼睛,冷声道:“当真?她是十二娘的师傅,临走时竟不说她去向何处?”
王源叹道:“我又不认识她,也没什么交情。那一晚也是第一次见面,她岂会跟我说什么。她只是恼怒我们破坏了她的平静生活,为此还和十二娘吵了几句。我是个外人,连嘴都插不上,更别说知道她的去处了。”
李亨缓缓移开双眼,脸上肌肉微动,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这事儿有些奇怪啊,属下现在很是担心了。”
“你担心什么?”李亨皱眉道。
“您刚才说十二娘承认公孙大娘在我身边,显然此事是她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她欺骗殿下的目的何在?会不会十二娘她故意混淆视听,挑拨殿下您对我不信任。哎呀,十二娘她该不会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吧。这可完了恶,她是我和殿下之间唯一联络之人,若是她有问题,我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坏了大事了。”
李亨愣了愣道:“不会的,十二娘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会?她明显是在撒谎,殿下您怎么还能信她?不成,回去后我要找个机会对她动手,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对了,我在她饭菜里下毒,毒翻了她好生的拷问,此事必须要有个水落石出。”王源咬牙切齿道。
李亨摆手道:“千万不要乱来,我说过了,她没有问题。”
“可是……”
“没什么可是……刚才的话是我试探于你的,十二娘没说公孙大娘在你身边,她也说不知公孙大娘的去向的。”李亨无奈坦白,他可不想王源回去后下毒毒杀了十二娘,搞得自己被动。
王源肚子里笑开了花,脸上却是一脸的惊愕和沮丧,皱眉不语。
“你莫怪我试探你,我只是想进一步确认你对我的忠诚罢了。现在我对你完全信任了,不要多想,本太子对你还有重用。”
王源显然情绪受了影响,无精打采的淡淡应了句道:“属下明白了。”
李亨回身坐下,脸上堆起笑容,温声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试探你便是,你也不要意气用事。你要理解本太子的苦衷,因为我接下来要对你说出心腹之言,不得不确认你的忠诚。”
王源赫然站起,抱拳道:“属下对太子忠心不二,此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李亨吓了一跳,招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坐下坐下,咱们聊聊你进宫的事情吧。”
王源一屁股坐下道:“请太子殿下指示。”
李亨沉吟片刻道:“据我所知,你被举荐入翰林的事情已经得到贵妃的首肯,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事实上杨钊决定推荐你入翰林院的时候,我便丝毫不怀疑此事能否成功。而我最担心的倒是你进宫之后的立足之事。”
王源道:“十二娘说这便是你今日召见我的目的,要给我一些建议和忠告是么?”
李亨道:“说是建议和忠告那也未必,实际上我自己也没能做的很好,陛下身边那几个人我也没能搞好关系,否则……嘿嘿,我又岂会这么狼狈。”
李亨自嘲的苦笑几声,心情有些低落。如果自己能和父皇身边的人都能搞好关系的话,确实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但那又谈何容易。
“今日与你一见,本太子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给我的印象同那些诗坛名士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名士的名士。我对你在宫中立足很有信心,你绝不会像那个李白一样,搞得人人厌烦他,要不是陛下对他恩**,他能否活着离开京城都成问题。”
“谢殿下夸奖,殿下这么一说我很紧张,能否请殿下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不用紧张,我不敢说所言都是金玉良言,但对你必有帮助。你在宫中要和这几个人搞好关系,得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便无法在宫中立足了。”
……
……
三更过半,召见终于结束,踏出这座压抑阴沉的少阳院的大门,呼吸到深夜中的新鲜的空气,终于让王源几乎已经僵硬麻木的身体恢复了活力,似乎感觉自己身体中的血液也奔流的更快了一些。
若有选择,王源宁愿一辈子也不要再踏进这个地方,在灰蒙蒙憋闷的气氛中,听着李亨低沉难听的嗓音在耳边说话,那简直是一种摧残和折磨。
门前台阶下,一灯如豆。台阶下的人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王源知道那是李辅国。两人无任何交流,李辅国的脑后似乎长着眼睛,王源下了台阶后,他便提着灯笼往前走了。
王源紧紧跟上,沿着原路返回,一直到龙首渠边一道墙壁下,李辅国才停下了脚步。
王源拱手道:“李内侍,多谢相送,就此告辞了。”
“且慢!”李辅国独特的黯哑嗓音响起。
王源皱眉道:“内侍有何吩咐?”
李辅国凑近王源身前,灯光下,王源看到了李辅国的那张脸,居然和来时所见丝毫不同,记得来时,那张脸饱满无皱,像个出炉的白面馒头;而眼前这张脸却满是皱纹和褶皱,鼻歪嘴斜,眼睛一大一小,其丑无比。
王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皱眉道:“原来不是李内侍,我认错人了。”
“你没有认错,这才是我的真面目,我的相貌不好看,故而伺候太子殿下须得戴上面具。但现在,我奉殿下之命,将真面目示你,那是因为以后你我之间会经常见面,不能引起误会。”
王源呆呆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李辅国微微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根来,越发显得恐怖,低声道:“刚才太子殿下跟你说了许多话,你可全部记在心中了?”
王源diǎn头道:“铭记于心。”
李辅国道:“那就好,咱家本不想多嘴,但思来想去,咱家还是要跟你多一句说道。你能被太子殿下抬举,那是你的幸运。从今日起,你必须死心塌地心无杂念的为殿下办事,若有三心二意,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之地。我会牢牢的盯着你,你可明白?”
王源皱眉道:“李内侍这是什么话,你是怀疑我吗?”
李辅国冷冷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给你忠告。你要明白你是在为什么人办事,太子殿下是大唐储君,你要多想想殿下即位之后的事情。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该明白你的前途是多么的光明。以你的本事,将来当丞相也不无可能,重要的是看你在这之前出多少力,你可明白。”
王源diǎn头道:“明白了,多谢李内侍提醒。”
李辅国微微diǎn头道:“好,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几句,你若能进宫,我会随时找到你;无论何时,我只要找你,你必须见我,除非你正陪着陛下。否则后果很严重。”
王源很想照着他那张丑脸扇一巴掌,但此刻他最想做的是立刻离开大明宫,而不是在这里扯皮,当下欣然应诺。李辅国满意的diǎn头,指着下马桥的方向道:“去吧,宫门守军我以命人打了招呼,你可畅通出宫,无需担心。”
王源拱拱手,转身大踏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