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汴京,晴空万里。
宣德门御楼上铺设着明黄色的御幄。
天子御座高高在上。
因今日献俘大礼,天亮之前兵部,东上阁门,御史台,太常寺各司操劳了一夜搭设好了这台子。
但见官家从内东门而出,左右跟着中书二相王珪,章越,而百官依次接驾。
天子升御座后,门楼下文武百官及诸方客使皆横行北向,三拜天子。
这一次献俘礼,官家特意邀王珪,章越二人上楼观礼,天子面南而坐,王珪章越左右侧坐。
章越纵目看去,整条御街可谓人山人海,远处身着红衣的李宪骑着高头大马押解着俘虏,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宣德门而来。
章越坐在天子身侧心想如今这献俘礼是殷商便传下的,殷商杀人祭祀保留原始蛮荒风气,可谓十分残忍。
经周公改制后流传下来已是文明多了,这是周礼‘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核心价值观的进步。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而军礼又是将祀和戎结合在一起,这是向万民夸耀军威,树立崇尚武功的风气。
一直到宋朝,太宗觉得自己基本平定天下,下了一道‘息兵诏’。
从此宋朝摈弃武功,重文轻武,从扩张改为内收,故献俘礼崇尚军功的风气一度被遏制。
直到这一次章越在大捷之余,大肆操办这献俘礼,目的一是重塑风气,只有先易风俗,才能立法度。
二是树立天子的权威,也是势法术中的势。通过战争提升天子的权威,再通过大规模的仪式典礼,放大这等权威。
当然这是章越的顶层设计,对于参与者而言,他们不知不觉中融入那个环境,便自然而然地会受到影响。
任何仪式祀礼都有他背后的政治意义。
政治意义背后鼓动人心的力量,还有什么比献俘阙下更能振奋士心民心呢?
却见李宪列前,率领近万将士押解上百名俘虏行过御桥,前后士卒敲锣打鼓高奏凯歌。
御街左右马步军列道两侧,百姓们争相观看。
上一次两度伐夏阴影未过,百姓心底都是憋了一口气。
怎么又败给党项了,难道眼下都欺负到咱们的头上了吗?
从上到下的百姓都这么扪心自问,而今大胜,上下自是欢喜。
官家看着俘虏押解过御街,对一旁章越问道:“俘虏可有善待?”
章越道:“每日肉一斤,米面两斤,皆是好好供给不敢怠慢。”
官家道:“这般就好,当年王全斌灭蜀,诱杀两万七千蜀军俘虏之事,朕想来着实不愉。”
章越道:“国初之时一切草制,如今陛下仁爱之心,天下皆知,下面的将士必不敢乱为之。”
官家道:“好。”
过了一会,李宪押着众俘虏来到宣德门前,引至献俘之位来。
李宪以下将领各个持刀戎服,左右则捧着露布和一个匣子上前先献于阙下。
片刻后匣子被传上御楼。
内侍打开匣子,一颗石灰涂好的首级被呈至官家面前过目。
这首领是梁乙埋无疑,虽是被处理过了,但官家见此仍是皱眉,可这时不可表现出妇人之仁,故没有转移视线。但这一幕立即被内侍看出捧下给王珪过目。
王珪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之后首级传至章越面前,他也是看了一眼,没太多反应。
官家神色已是自然道:“传首至百官,宾客过目。”
梁乙埋首级被下楼传视。
这一次众人都看得清楚,特别是西域数个贡使,也曾出入过党项皇宫见过党项国主和国相梁乙埋的。
原先梁乙埋何等高高在上,如今也是身首分离在此。
见到这一幕,西域贡使无不颤栗而向御楼上的官家下拜。章越见此突然想起,那个洋人膝盖不会打弯的经典名言。
官家伸手示意使节不用多礼。
使节们这才容色稍定。
传首之后,王珪当即宣读露布。
“秦凤路、永兴军路、河东路行枢密使,环庆路经略使韩缜、兰会熙河置制使李宪、泾原路经略使沈括等上中书门下:臣等闻飞霜激电,上帝所以宣威;伐罪吊民,明王以之耀武……”
露布上将两次兰州大捷的来龙去脉说得是一清二楚,同时言党项军如何如何残暴,最后将士如何如何百战辛苦,一战成功,以战止战。
露布宣读之后,城下众将校皆拔刀出鞘。
上百名俘虏有的磕头请罪,也有的并不求饶只是闭目,等候发落。
最后官家点了十数名屡次攻宋,堪称急先锋的党项首领或将领押往西市杀之,其余人则尽数囚禁。
这些人被左右的将校以白练系头牵之,押解离去,其余之人也被押下待命,而官民们见此一幕无不快意皆是山呼。
“万岁!”
“万岁!”
“万岁!”
官家坐在御座上神色动容,当即向官民们微笑致意。
但耐不住下面百姓激动万分,一并冲破了官兵的阻拦,齐涌着御楼左右向天子山呼。
一时之间万福,万岁之声响彻一片。
官家见此十分高兴,心底感受着这份喜悦对章越道:“多亏有卿,朕今日方知天子之荣也。”
王珪闻此也不妒忌,一副早已是习惯的样子。
章越则是满脸谦虚地道:“陛下,臣之劳不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之万一也。”
官家见章越大功而不骄,也是很高兴心道,熙宁朕有王安石为相,元丰朕有你章越为相,再造大宋中兴近在眼前。
若是之前的话还是拉拢夸奖,这番话官家没说出,而是放在心底。
官家当即从御座上站起身来道:“赐物。”
侍从奖赏官员冠带,衣物,珠宝,金银‘钱币。元丰财物丰盛,官员将校们都是得到重赐。
受赐的官员将领再度向官家拜谢,也有一名将领拜谢赏赐后,居然伸手一挥将珠宝,钱币都撒入百姓中。
惹得百姓们争抢。
内侍变色,官家倒是不以为意道:“昔霍去病征匈奴,将御酒撒入河水,与将士们共饮也是传为佳话。”
众人闻此倒是松了口气。
说完官家转身下楼坐着步辇返回宫中,百官百姓们见此都是送别。
……
章越返回府中,得知韩缜幕僚,六路行枢密院的徐禧,吕大忠二人正在自己府邸求见。
二人带来的是韩缜给章越的书信。
章越看了书信后拍案道:“韩缜作何意思?翅膀硬了便想飞了?”
见到章越大怒,徐禧,吕大忠垂下头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