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彦所赠之礼,低调奢华有内涵。
好比拿三百块送礼,一人送了酒,一人送了一双名牌袜子。
韩忠彦送上是海南真水沉,此物一两值一万钱。韩忠彦每人都送了一两,此外还有笔纸。
就拿笔而言,用得是宣笔。
笔用上好的紫豪,通体用上等的宝玉制成,还请了制宣笔最有名的匠工雕镂象征吉祥的龙凤图案,于笔下刻名,如此一支笔其价值更胜于沉香。
按照韩忠彦的说法,传出去也好说,外面的人听闻了,得知不过是赠了一支笔而已,听起来不甚贵重,但其实门道都在其中。
章越听了不由感叹,从古至今官场送礼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可以活到老学到老那等。韩忠彦自己送沉香,而让章越送笔,如此也合乎章越的身份。
而此刻皇宫之中。
中书韩琦,曾公亮,枢密使富弼皆在官家面前奏事,此外参政和副枢密,两制,谏官也是在场。
议得正是如今西夏国主李谅祚侵攻西北之事。
韩琦, 富弼身为二府最高的官员,一左一右而立, 不过二人之间泾渭分明。。
而奏西夏之事时, 二府之间也十分的没有默契, 在官家面前各说各的,似一些准备没有。幸亏官家经验不足没察觉其中异样, 若是曹太后在必是能发现其中端倪。
没错,韩琦,富弼彻底失和了。
故而导致在君前奏对时, 二府没有事先沟通,导致两边意见不一。
这责任在谁?
在嘉佑初时,富弼为宰相,韩琦为枢密使, 每次有关军国大事,富弼都事先找韩琦商量后再面奏官家。
但到了如今,韩琦为宰相,富弼为枢密使。
除非官家下旨两府合议,韩琦从不将自己的主张与富弼事先说半句。
特别到了韩琦撤帘曹太后, 还政给官家之事上,韩琦与曾公亮,欧阳修, 赵概都通了气,唯独不与富弼商量。
富弼事后得知此事后大惊,向韩琦问道:“此事你为何不事先与我商量呢?”
韩琦道:“撤帘是太后自己的主张,我怎么好与你说。”
富弼闻言大恨,回去后与下僚家人们言道, 韩公这是要我富弼于灭族的境地啊。
富弼这话说得是没错,撤帘还政这么大的事,富弼如果对官家没有当场表示支持, 就如同等于反对。
似富弼这般重臣反对官家亲政, 放在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富弼说完后, 不少人都愤慨要与韩琦不干休,但富弼不愧是君子, 对左右言道韩公必有他的难处, 最后还是自己退了一步没有将事情闹大。
不过韩琦与富弼算是彻底断了来往。
这次关于应对西夏国主李谅祚兴兵入寇的事, 韩琦与富弼两个人, 便是一人说一套, 毫无默契可言。
韩琦的意见是主张往西北添兵添将添粮,以为战守之计,同时派遣一使者去西夏责问其国主。
而富弼则主张,如今国库空虚实在是不足以支持,宋朝与西夏在西北的战争。
富弼道:“如今公私困竭,士卒骄惰,将帅乏人,而西寇犯边,国家安危莫过于此。年初时,谅祚遣使入京,我方使臣言语轻慢,侮其国主,西夏使臣曾言要朝廷处罚使者,但朝中上下对此却不了了之。”
“司马光,吕诲曾与臣言,一旦使者心怀怨怼归国,一国之人皆以为耻,必然兴兵报复,以至兵祸。”
一旁的谏官司马光,吕诲也是露出臣确实说过此话的神色。
韩琦听了不悦,当时是他听章越之言,对使臣免于处罚的。
韩琦道:“西夏使臣言语狂傲,伴使一再忍让,但西夏使臣却出言先辱及陛下,使臣上下皆有忠君爱国,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忍再忍不可忍,言语冲撞亦为平常事。大夫无气节不立,匹夫无志不刚, 国家无士则将亡, 若是处罚使臣,士心军心皆丧尽。”
富弼,韩琦各执一词, 彼此争论不休。
御座上的官家长长叹了一口气。
富弼,韩琦都不再言语,躬身听圣训。
官家走下御阶至富弼面前问道:“富卿,西夏不能动摇根本,一切皆归于国家积弱。朕即位之初深感积弊甚重,何以裁救?”
富弼道:“恐怕需以渐缓毫厘改之,骤切更易,如泼热油入锅天下沸然!”
韩琦听了富弼不由摇头,轻轻道了一句:“此越人之病也!”
越人之病!
是章越去富弼府上行卷的文章,其中言道。
天下之事,急之则丧,缓之则得,而过缓则无及。
说得就是富弼政治主张实在是过缓。
主张变法的韩绛就是嫌弃富弼婆婆妈妈,不惜弹劾富弼而被贬。
官家,富弼都听到韩琦这一句越人之病,不过富弼却没有动神色。
官家又向其余执政问道:“富卿方才的意思,是否劝朕宽治否?”
吴奎出班道:“圣人治人固以宽,然不可以无节。书经有云,宽而有制,从容以和。”
官家闻言点了点头,韩琦却插话道:“臣记得一诗云,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臣以为治国如治蜀,先帝治国以宽,天下归心,然如今积弊丛生,如今当纠之以猛,威之以法,限之以爵,如此才能令天下得知恩惠之不易、禄位之可贵,从而令上下有节,人人守法,使天下可得大治。”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官家斟酌了一番道,“朕记得这一句也是出自章太常吧!”
韩琦道:“圣明如陛下。”
官家对富弼问道:“前朝宗室如何?”
众大臣知道官家三问,一问接着一问。
首先官家问要革除积弊,怎么办(暗示朕是不是要有一番作为)?
富弼立即劝道,陛下心是好的,但此事只能慢慢来。
官家又问,你的意思要朕用宽治革除积弊吗?(行得通吗)
吴奎上来和稀泥道,宽治不等于不治(咱们何尝不能用宽治来达到革除积弊的目的)。
韩琦立即道,宽治能行得通才有鬼了,章越都说宽严审时度势,先帝宽治几十年,再宽治下去国家都要亡了,必须纠之以猛。
官家又问前朝宗室如何?
下面官家丢出这话题意思很明显了,既是纠之以猛,咱革除积弊,是不是从拿宗室改革,让他们让出部分的利益来。
先是富弼道:“唐朝名臣多出自宗室。”
然后司马光直接道:“陛下治身莫先于孝,治国莫先于公!孝乃德之本也,未尝闻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未有根绝而叶茂者,宗室乃国之根本……”
司马光说了一番话,便是宗室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