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着帝京城巍巍城墙,太子叹了一声,然后放下了布帘。
坐在他旁边的瘦弱书生平静的道:“殿下,马上就要入城了,您考虑好了吗?”
太子皱眉摇手:“不用想了,你别乱来。”
李帆也是皱眉道:“可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如今毁于一旦,真的没关系吗?”
“没有那么夸张。”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高霂,你别太紧张了,这事儿终究是有解决的办法。我不够好,我犯错了,我以后认真改正就好!难道父皇还不给我一个机会?”
“殿下,你现在越来越优柔寡断了!”李帆压低着声音,“难道把命运交给别人,就能一定得偿所愿吗?”
“总比一错再错的好。”
太子笑了笑,再次拍着李帆的肩膀,“高霂,我很开心,你一直是这么一心一意的帮我……就算他们全部惶惶不可终日,但你却是从来没有这些龌龊事。”
“殿下……”
“你先听我说完。”太子挥手阻止他说话,“所以这一次就算我被囚禁,被免了太子的身份,对你也没有什么妨碍的。你自己好好的过,以后和你爹一样,成为一代贤臣,也一定是可以的。”
“不会!”
李帆斩钉切铁的道,“属下只效命于您一人,您不为皇,我就……”
“慎言!”
太子抓住了他的手,“高霂,以前的事情不要说了,以后你也不用这样。”
顿了顿,他又笑着说,“好了,你不要担心,我父皇的性格我知道,他最多责罚我,铭安是不可能被立为太子的!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弥补那些错误。”
“嗯!”
李帆认真的点着头,心中却已经下了一个决定。
表面上他还是平淡的说道,“殿下,您看了刚才的文书,觉得怎么样?”
太子问道:“什么怎么样?”
“就是陛下最近两天的手段。”李帆道。
“妙!真妙!”
太子闻言笑了出声,“让他们狗咬狗,为了自己活命,拼命去找对方的破绽,却又不敢停手……这样的手段,真是绝了!”
他们说的是这两天京城发生的事情。
户部的计吏们和内务府的计吏们像是疯了一样,纷纷的跑到对方的地盘,对着如山如海的帐薄,开始了疯狂的清算重记。
哦,对了,户部和内务府的帐薄,也都是他们自己拼凑出来的。
大家都以为只是自己藏了一点,结果拿出来才晓得,几乎所有人都有。
可拿出来了又无法收回去,他们只能是用心的去清查对方的帐薄,期望从里面找出数据,从而彻底查清对方的漏洞,以及这些财富是流向了何方。
这很不容易。
但偏偏两个地方的计吏都是这个天下最为精锐的算账高手,而且平日里就习惯了这些复杂又单纯的数据。
然而,让人觉得好笑的是,他们是一边痛骂对方,一边又在查账,给对方捅刀子。
谁都不敢藏私,谁都不敢落后。
否则皇上也是会杀人了!
之前有七个计吏被直接斩首,那样子真是吓坏了一群人!
再加上户部左侍郎管海兴都被斩了,工部右侍郎程蒙也被斩了……每一天斩一个高官的架势,更让他们知道,皇上不是搞着玩儿的。
所以这两方面的人,真的是拼命在查对方的漏洞。
太子觉得这样的互相制约、互相“攀比”的行为,比起以前的那些方式来,要好太多。
积极性不是一般化的高。
李帆其实也这么想,不过他关注的点不是这个,“殿下,您看了密报,知道这法子是谁出的吧?”
“嗯。”
太子笑了笑,“铭淇很聪明,我很喜欢。他真不愧是我们皇室的第一聪明人!”
“那您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吗?”李帆进一步道。
“你又想怎么了?”太子看了他一眼,“高霂,我给你说过了,铭淇没有任何威胁,以后我还要重用他呢!一个能给你无穷惊喜的丞相,还没有丞相的权柄,更不会惹出南宫相爷那样的麻烦,这样的好人,你去哪儿找?”
李帆摇摇头,“殿下,您误解我的意思了。之前我是觉得柳铭淇桀骜不驯,担心他接任宗正之后,反倒成为您的对头……但是现在我想清楚了,您想要做点事情,还非他不可。”
“哦?”
太子来了兴趣,“为什么忽然转变这么大?为什么我必须要用他?”
李帆道,“您想想看啊,之前的‘粮食变麸糠’、‘天价度牒’,和现在的‘加恩令’,这些不都是柳铭淇搞出来的吗?如果没有他想的办法,弄来的钱,皇上现在又岂止是焦头烂额那么简单?恐怕整个大康朝都不稳了!”
太子在宫中有极其隐蔽的几个眼线,所以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李帆也是考虑得非常周全,他是为了太子的实际利益着想。
倘若太子继位之后,想要做什么事情,那么最重要的是什么?
钱!
你有了足够多的钱,才能去推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从而巩固自己的权威,真正的成为万人景仰的皇帝,而不是一个让人看不起、并且逐渐会被架空的皇帝。
这一点,对于太子来说,极其重要。
“嗯。”
太子欣慰的点头,“你有这样的想法就太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以后你们起冲突,我不好办啦。”
李帆咬了咬牙,“殿下,其实您没懂我的意思。”
“嗯?”
“柳铭淇为皇上效力,那是他自愿的。”李帆道,“但如果到时候他已经成了宗正,赚钱已经赚得足够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动力,来像帮助皇上一样的帮助您呢?”
太子若有所思,问道:“那你是什么想法?”
李帆道:“您知道他纳妾戏曲九仙之一的萧素琴的事情吗?”
“知道呀,我还随了一份礼嘛。”太子笑道。
“可是据我所知,他真正喜欢的并不是萧素琴。”
太子蓦的一愣,旋即眼神意味深长起来,“高霂,你什么意思?”
李帆拱手道:“殿下,天下男儿应该以自己的江山社稷为重,古代尚且有让美于臣下的君主,难道现在就不能有了吗?”
“你大胆!!”
太子怒了起来,“你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孤是真心喜欢仇香的,你让孤送自己的女人给铭淇,这不是笑话吗?”
“这不是笑话,而是会让人称赞您求贤若渴!”李帆道,“这样不但您的风评好了,而且还能得到柳铭淇的效忠……有一个柳铭淇在,胜过千百个仇香的作用!”
不得不承认,李帆说的这话是有道理的。
作为一个未来会继任皇帝的太子来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柳铭淇都比仇香重要千百倍。
但太子却一点都不考虑,“不用说了,高霂,这个事情没得商量,不可能商量……铭淇那边,我会好好的对待他,把他当兄弟看,他自然会帮我忙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但是仇香,我绝对不会让!”
“唉!”
李帆本来还想多劝两句,但看到太子这么坚定的神情,他只能悻悻的放弃。
至少是暂时的放弃。
……
太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马车快要入城的时候,来自江南的一艘豪华大船,也缓缓的停靠往东水门码头的岸边。
站在三层船首的一个贵气中年男子,望着远远的京城城墙,也是有点发呆。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小声道:“父亲,家里已经准备妥当了,此去龙潭虎穴,您自己小心!”
“嗯。”
中年男子叹气道,“想不到我林镇远居然有这一天……小二,你说我们林家这一次,过得去吗?”
他正是权倾一时的漕运总督林镇远,此次因为仓库储粮倒卖案,被朝廷紧急的召回京城。
站在林镇远旁边的是林镇远的二儿子林浩。
比起老大林耀狠毒嚣张在明面上,林浩的阴狠是来自于骨子里。
林耀在京里跟随着太子,林浩则是表面上仗着父亲来做漕运买卖,实际上却控制着上千人的水盗,暗地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之前刺杀柳铭淇的那群拥有军中强弩的黑衣人,便是林浩亲自挑选的死士。
听到林镇远的问话,林浩毫不犹豫的道:“父亲放心,即便是您现在稍有不顺,也只是暂时的,依照皇上念旧的性格,您一定会东山再起。”
“这个可就难啰。”林镇远淡淡的道,“这些年恨我把持漕运的人很多,见到我落难,他们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即便如此,咱们还有太子呢。”林浩说道,“只要太子登基,咱们就是从龙之臣,到时候您照样的风光!”
“太子……”
林镇远欲言又止,旋即笑道:“希望如此吧!”
顿了顿,他又说,“我其实还有点担心你的大哥。”
“怎么?”
“这几天的飞鸽传书你都看了吧?”
“看了。”
“你大哥牵涉进去很深很深,不知道陛下那边是什么态度。”
“父亲您想多了,东宫上上下下都有参与,难道陛下还能把东宫的人都下狱?”
“下狱倒是没什么……我担心他们和管海兴、程蒙一样的下场啊!”
“啊!?”
林浩瞠目结舌,“父亲您不是开玩笑吧?陛下会杀了他们?那太子怎么办?”
“这只是我的猜测。”林镇远摇摇头,“太子他们还没有回京呢,等到他们回来了才晓得朝廷的态度。”
“您说太子知道有这种可能吗?”林浩赶紧问道。
“当然知道。”林镇远颌首,“但是他又能怎么样?他都自身难保啊……”
林浩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但林镇远却没有去看儿子,他心中正在担心着自己。
漕运衙门的水有多么深,所有人都知道。
经历了其中的林镇远更是清楚。
也就是之前没有牵涉到自己,现在粮食倒卖牵涉到了漕运,恐怕朝中的那群大佬们,是再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再做下去的吧?
他倒是没有想过反抗。
怎么反抗?
漕运虽然也有兵,但能和朝廷数十万大军对抗?
不说数十万了,熊渠卫大将军李南渊率领一万熊渠卫就在淮安城外面呢。
就凭漕运衙门的那点实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更别说淮安城里的守军、士绅等等了,他们都是绝对的墙头草。
所以你看看,反抗什么呢?为什么要那么白痴的反抗呢?
徒劳而已!
所以他才乖乖的二话不说,接到圣旨立刻便准备准备,坐上了回到京城的船。
也不仅仅是他。
前两天收到飞鸽传书,说北方水师总督张公栗,不也同样乖乖的回京了?
朝廷的力量,比起地方上来说,还是要强悍太多。
哪怕北方水师比漕运强大十倍,张公栗也不敢有半点的动作。
当然了,张公栗和自己也不是一路人。
这个家伙平日里清高得很,只顾着发展水军,不怎么管日常的巡逻等等,这才被手下人钻了空子。
听说他在回京之前,就一口气抓了一百多人,捆着一起带回京城。
自己却是没有他那种魄力。
不过在漕运衙门里面,却也有数十个人,遭遇了各种各样的意外,真是让人惋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