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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数九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剿匪小分队一行三十四人,蜿蜒踯躅在延绵起伏的冰原之上。

现在是早晨十点半,从根据地出来,小分队已经行军三个多小时了。

不光是苏乙,所有人都低估了东北腊月天野外的酷寒。

什么冷风如刀,什么鹅毛大雪,现在大家方知,这以往文章中的形容词,竟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如此残酷。

身上明明穿着厚厚的棉衣,却仿佛光着身子站在冰水里一样。

呼啸的风席卷着大片的雪花不断扑打在人的脸上、身上,当真是刺骨刀一样,打得人生疼。

按照原本计划,队伍要在九点半就要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南岗村。

可现在都十点半了。

除了风雪天气的影响,山路极为难走,还有就是中间有一段穿行山岭的时候,在深山老林中走偏了方向,导致多走了三里的冤枉路。

这个锅既是前方负责侦查和探路的第一组的责任,也是苏乙的责任,毕竟,他是队伍的第一长官。

“首长,首长!”

苏乙正随着队伍埋头前行,白茹从后面追了上来,叫住了他。

苏乙回头,就见白茹满脸惊慌指着后面:“不、不好了!”

苏乙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他随着白茹一起赶到后面出事的地方,拨开围观的队员们,就看到一个队员脸色乌青地躺在雪地上,已没了声息。

“是严重失温。”一个围观的队员沉重地道,“刚才他正走着,就突然倒了,等小白鸽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想救他都来不及。”

“都怪我,都怪我……”白茹眼中噙泪,“刚才我问他有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发现他脸色不太对,但是我没当回事……”

“不要哭!”苏乙厉声喝道,“哭只会让你身体的热量加速流失!”

白茹大口呼吸着,强行止住自己悲伤的情绪。

苏乙盯着冻僵的尸体,微微沉默片刻,道:“马保军,雪地里先刨个坑,把他就地掩埋,做好标记。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把他的尸体带回根据地。”

“是!”马保军领命,招呼两个人帮忙。

“玛德,一组怎么侦查的?孙达德干什么吃的?”刘勋苍恼怒骂道,“要不是他之前带错了路,我们早就到南岗了!现在倒好,荒郊野外多走了一个多小时,白白害死了一个弟兄!”

“就是,要是之前没走错,他就不会死!”有人悲愤道。

“都闭嘴!”苏乙呵斥一声。

孙达德当然有错,但这个锅不能让他一个人背。

大家都是第一次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行军,也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换了孙达德,任何人都有很大可能也会迷路。

苏乙不能放任刘勋苍把怨气往孙达德身上引,手下们可以斗,但不能恶意中伤和陷害,否则队伍的风气一旦被带坏,那后果绝不是苏乙想要看到的。

“你们以为我们在做什么?是在行军打仗!”苏乙呵斥道,“从我们走出根据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在战斗状态,牺牲在所难免!难道每次有战友牺牲,我们都要找个人背黑锅,让他担负责任吗?”

“队长,我没有这个意思。”刘勋苍急忙解释。

“要说责任,我的责任最大。”苏乙语气稍缓,“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他环顾四周,提高声音道:“张全福!”

“到!”一个队员大声应道。

“你负责给每个人再灌一口酒!”苏乙道,“从现在开始,无论是谁,如果冻得受不了,千万不要逞能,别觉得自己再坚持坚持就挺过去了,一定要找白茹通知,让她确认你的身体状况,刚才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发生了,都明白吗?”

“明白!”

“首长!首长!”

这边刚说完,前方一个队员一边焦急呼喊,一边向这边跑来。

是负责在前方侦查的一组队员。

这队员到了跟前,先是震惊地看了眼那个冻僵的人,然后立刻对苏乙急促道:“首长,胡大山探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陷阱里了,人当场就没了。孙组长带人去周围警戒探查情况去了,他让我赶紧过来给您汇报情况。”

又死一个……

苏乙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队伍才出发,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非战斗减员了两个队员!

这让在场每个人都心有惴惴,面露沉重和茫然。

苏乙切切实实感受到,队伍的士气在这一刻降到了冰点。

如果这时候万一有土匪突然杀出来,这支小分队绝对一触即溃。

他使劲搓了搓脸,道:“带我去看看!”

到了前方的山沟里,只见一条两边都是山坡的狭窄的路上,深深陷下去一个大坑。

这坑大概深四米左右,里面插满了削尖的木棍。

一个队员被四五根木棍同时洞穿身体,身体拧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趴在陷阱里。

鲜血顺着那一根根木棍流淌下去,已经结成了冰。

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白茹一把捂住了嘴,眼中泪花子就要再度喷涌。

“这特么是人走的道,在这儿挖陷阱,这不明摆着奔着害人去的吗?”有队员惊怒叫道。

“一定要把挖陷阱的人找出来!给老胡报仇!”

“就是,人不能白死!”

每个队员心中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把人先弄出来。”苏乙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道,“让孙达德来见我。”

“是!”

接连两个队员死亡,队伍是没办法接着走了。

风雪中,每个人都灌了一口酒保暖,找了个没风的地方,拾了点干柴火,生了堆火。

不一会儿,孙达德来了。

“首长,陷阱应该不是针对咱们的。”孙达德沉声汇报道,“我们四处都看了,没有人,这个陷阱应该是附近山上的土匪挖的,专门坑过路人用的。据我推测,他们应该会定期下山查看,如果有人被坑,就把死人身上的财物拿走。”

“玛德,简直禽兽不如!”有队员听得目眦欲裂。

这太残忍了,人命在这些土匪眼中,就跟畜生没什么两样。

“首长,绝不能让胡大山白死!”孙达德沉声道,“这个仇,我们必须得报!”

“没错!孙组长说得对!”

“首长,报仇!我们要报仇!”

群情激愤。

除了白茹,大家都是演员。大家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本就抱着超然的心态。

他们可以接受在正面战斗中壮烈牺牲,但这种憋屈的死法,让每个人都觉得不值和愤怒。

“报仇?怎么报?”刘勋苍泼冷水,“我们去哪儿找设陷阱的人?谁知道陷阱是谁设的?”

“那些混蛋设好这个陷阱,肯定要下来查看,”有人道,“我们在这儿守株待兔,肯定能等到人!”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来查看?”立刻有另一人反驳,“万一人家这几天都不下来呢?再说了,这冰天雪地的,怎么守株待兔?不等人下来,我们自己就先冻死了!”

“那怎么办?难道真让老胡白死吗?”

“都别吵了!”苏乙呵斥一声,环顾一周,道:“这里距离南岗不远,按土匪的势力来算,这里也算是乃头山许大马棒的地盘。虽然不知道这个陷阱具体是哪个土匪设的,但肯定是许大马棒的人没错了!”

“胡大山的仇当然要报!”苏乙目光转严厉,“血债,当然要血偿!各位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老胡一个人死,我们就要乃头山所有人,都为他陪葬!”

此话一出,顿时有人振臂狂呼:“报仇!报仇!报仇!”

仇恨和恐惧最终化为热血,众人齐齐振臂狂呼,士气总算再度高涨。

苏乙满意看着这一幕。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和土匪面对面,只怕很多人都不会记得这时候的仇恨。

但这一刻的仇恨,足够支撑大家走出冰原,抵达南岗了。

这就足够了。

“孙达德,半个小时内,要是还到不了南岗,你这个组长就别干了!”苏乙给孙达德吓了最后通牒。

孙达德顿时脸色一凛,肃然道:“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将两名牺牲的队员就地掩埋,做好标记后,队伍继续上路。

行军的速度有所加快,大家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十一点的时候,风雪小了些,南岗村已然在望。

然而让大家惊疑不定的是,村子里有好几处都冒着滚滚浓烟,仿佛失了火。

一个村子当然不可能有好几家同时失火,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纵火!

谁会纵火烧村民的房子?

土匪!

只有土匪!

这一刻,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苏乙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念头百转,他先是拿出望远镜观察一阵,但是除了断壁残垣,以及扑倒在雪地里的尸体,他看不到任何活人的存在。

“孙达德,你带着你的人从东边的路上进去,注意隐蔽,狙击手提前找好制高点,一旦见到土匪,立刻开火!”苏乙突然果决下令道。

“是!”

“刘勋苍,你带着人从村西头的山坡上下去,一旦孙达德那边开火,加快速度进村,和一组前后夹击,歼灭敌人!”

“是!”

“马保军,你的人分散开来,去附近的几个山包埋伏起来,一旦有土匪逃出来,立刻击毙,不要放走一个漏网之鱼!”

“是!”

啪!

苏乙一拍巴掌:“行动!”

三个组长带着人立刻撒了出去,原地就只剩下苏乙和白茹两人。

此时的白茹早就掏出了枪,警惕站在苏乙身边,见苏乙转过头来,她立刻道:“首长,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你保护好自己就行。”苏乙道,他走到一棵树后,接着用望远镜观察不远处燃烧着野火的村庄,幽幽地道,“看这火势,像是烧了好一阵的样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土匪们应该早走了。”

苏乙的确没猜错。

不一会儿,率先进村的孙达德向着这边摇起了红旗。竖着三下,横着一下,表示安全,可以过来。

“警戒解除,走吧。”苏乙叹了口气,收起望远镜和枪道。

很快,剿匪小队的三十三人都在村东头集合了。

遍地的尸体,遍地的鲜血!

有人在奔跑中被杀,有人在跪地时被处决,有人握着锄头或棍棒死在冲锋的路上,还有人被砍下头颅,无头的尸体被倒着栽在火堆里。

有女人红身果体,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这里断然不是人间,这里定是地狱!

太惨了,这里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震撼和愤怒,没人说话,队员们自发搜寻着每一个屋子,想要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然而一直从村东头,搜到村西头,连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整个村子,竟没有一个活口?

“不对!”苏乙突然道,“没有老人和小孩的尸体!”

他四下张望,沉声道:“这么大风雪,他们应该没走,就躲在村子里。”

“那边!”马保军眼尖,突然指着南边山坡脚下一个破败的砖瓦窑。

“我刚看到那边有人!”马保军激动道。

“走,过去!”苏乙立刻道,“注意警戒,孙达德,先喊话,以免引起误会。”

队员们急忙向那边赶去,但刚走一半,就听“轰隆”一声巨响,那边的砖瓦窑顿时塌下去一半。

所有人都呆住了。

苏乙内心剧颤,想到一个残酷的可能。

“救人!快去救人!”他嘶声大喊,率先向那边狂奔而去。

所有队员撒丫子往那边跑去。

到了砖窑跟前,里面哭声交织,已响成一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握着锄头从里面大叫着冲出,满脸狰狞和决绝。

“天杀的畜生,我跟你们拼啦!”

“我们是工军!大爷!我们是工军!”

最前面的孙达德一个闪身就躲过了老人当头一击,一边大喊着,一边抱住老人。

“我们是来打土匪的,大爷!”

老人呆立半响,突然泪流满面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晚啦!你们……来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