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多月过去了,寒来春去,凋零过的树木再次葱郁了起来,今天是蚕儿临盆的日子,产房外的周焕云紧张到嘴唇以及四肢都有酥麻的感觉。
顺产,七斤,男孩,母子平安。
周焕云眼眶发酸,眼睛周围有些汗渍,稍微一揉,变得酸痛难忍,眼泪不断涌出。
蚕儿被医生推出来了,周焕云不顾酸痛模糊的双眼,第一时间爬在了推床前。孩子看起来皱巴巴的,哭声很有力气。
蚕儿脸色苍白,钻出无菌帽的几缕头发早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
周焕云一时间无言,看着蚕儿因为生产变得有些水肿的脸,一阵阵愧疚与温柔不断在心头徘徊,再化作泪水挤出了脸庞。
蚕儿很虚弱,满脸含笑,有一些辛苦。
之后的日子,主管给周焕云批了假,周焕云变成了保姆,日夜陪在蚕儿的身边。
产后恢复很好,一切都很幸福。
孩子满月,周岁,开口第一次叫周焕云“爸爸”。
周末,阳光明媚,一家三口来到公园里野餐。
“一转眼,小豆子都已经两岁了。”蚕儿靠在树下忽然开口。周焕云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她用手抓弄着周焕云的头发,满脸带笑,看着近前草坪上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家伙。
“是啊。”周焕云眯着眼,很舒服的样子。
他将头转过来,仰视着蚕儿的脸,用手揽住了她的腰:“一转眼,他都长大了,再转眼我们年纪也不小喽。”
“所以,抓紧时间,再要一个,要个女孩儿,长得像你,那得多漂亮。”周焕云笑道。
蚕儿脸红了一下:“人家还年轻呢。”
周焕云玩心大起,爬了起来,双手捧住蚕儿的脸庞:“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啊。”
说罢,不理蚕儿惊诧的双眼,一口吻在了她的嘴唇上。
蚕儿脸色羞红,挣扎着推开了周焕云娇嗔道:“就知道耍流氓,孩子还在呢······”
周焕云哈哈大笑:“好好好,等孩子不在再耍!”
蚕儿一拳锤在了周焕云胸口,转过头去,脸上幸福之意明显,可是她却忽然吸了一口气,呼吸之间带上了一丝抽泣的感觉。
眼神望着儿子可爱的笑脸,多少带着点复杂。
周焕云脸色变了一下,轻轻揽住了蚕儿,让她的头靠在了肩膀上。
妻子有心事,周焕云多少看的出来,但她不常表露,平日生活更是没有一丝异常,吃饭睡觉都很正常。
周焕云脑中又闪过自己常做的梦。梦里,这个世界变成了小说中的样子,有怪物,魔法,修真文明,自己的同事,朋友都是战友。梦里的自己有一柄本命武器,劈过人,砍过吸血鬼,杀过异邦教士。
“都多大了,还做这些梦。”周焕云摇头轻笑。
要女儿的想法终究没能成为现实,因为自从生完第一个,蚕儿身体一直很虚,再加上不时的奇怪情绪,周焕云也有担心。
儿子的名字叫周小灿,长相完美继承了周焕云的英气以及蚕儿的精致,幼儿园里的女孩总是为了争夺与他的友谊而反目成仇。
小灿很淘气,因为蚕儿太温柔,而许征,刘庚那些当叔伯的家伙又爱给他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周焕云渐渐变成了一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父亲,老是板着脸。
安安稳稳的日子一直持续着,但奇怪的是,那些不着边际的梦,一直在持续着,不断重复,重复到眼前着真实的生活处处都透露着不自然。
一切都太安稳了,生活平静到一点风波都没有。
周焕云五十多岁了,回想起过去三十年,周焕云总觉得有些空落。
尽管很久以前就开始留平头了,但还是挡不住头发的发白以及发际线的疯狂后移。有时候周焕云瞅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来气,就算胡子刮得在干净,也有皱纹提醒岁月。他干脆戴上了一顶帽子。
小灿已经结婚了,组成了新的家庭,偌大的房子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夫妻二人正式变成了老两口。
“过段日子咱就搬回老家,爸妈年纪也大了,有个照应。”周焕云下了决定。
绿色铁门有些锈蚀,但房子仍然很牢固,岁月远远没有攻克这几十年前就堆砌而成的钢筋水泥。
大哥周焕风也退休了,一儿一女,大的已经嫁了人,小的婚礼也在筹备中。
“整天乐乐呵呵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快当外公了?”周焕云撇嘴。
“小子不服气?我当外公,你也算是嘛。”周焕风看着周焕云这个样子更加开心。
“告诉那个小子,好好照顾小芸,要是小芸收了丁点委屈,你这个老丈人不行动,我可不罢休!”周焕云冷笑道,对于周焕风这种小人得志的样子很是不屑。
周焕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望着周焕风离去的背影,周焕云五味陈杂。梦中,自己的哥哥没有这样爽朗的笑容,没有美满的家庭,没有即将到来的外孙,甚至不清楚还有没有性命。
还有许征,更是情况复杂。
三十年的生活过去了,过程中或许因为忙于其他,生活的温度一直在提醒周焕云,梦就是梦。
可现在,一切缓下来了,手边切实的生活忽然空洞了起来,每当夜里,这种感觉尤为让人心慌。
躺在床上,他甚至不敢入睡,仿佛一闭眼,眼前的所有都将化为烟云。
唯有手边酣睡的蚕儿,每当握着她的手,感受她的温度,才会驱散这席卷的不安。
周焕云留起了胡子,白白的,竟然有一些慈祥的味道。
去年,母亲也随着父亲的脚步永远离去,相互扶持的,只有他与同样鹤发的蚕儿。
孙儿也成了问题少年,一如过去淘气的小灿一般。周焕云每天都意识懵懂,虽然能够生活自理,但最爱的事,就是什么也不做,躺在摇椅上。
看过医生,有老年痴呆的症状,可是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周焕云对此一笑了之。
但有时候,记不清身边人的名字的情况总是会发生。那些人变得极为陌生,像是从未蒙面一般。
儿子,孙子,老邻居,朋友,他都会一时间叫不上名字,望着他们满眼都是陌生。除了蚕儿,周焕风,许征这些人。这些人或许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还有一些奇怪的,奇怪到比生活还真实,比过去还真实的梦境。
周焕云不动的时候,脑中充满了那些让他恐惧不安了一生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