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于有的人来说,夜晚还是如此漫长。
此刻的北楚的主人,正坐在书房,沉思着什么。
他今夜没有召幸任何人。
他看见年轻漂亮的太子妃,一步一步的踏上未央宫的台阶。
一如当年他和景珍一步一步的相互搀扶着走进未央宫的殿门一样。
透过叶若水,他能看见董景珍的影子。世人大概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自己的原配皇后,连带着提起她也带着一种避讳:因为他不愿意听她们提起她。
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解释,连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说,便喝了那杯下了牵机药的酒。临死之前,她带着平静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早就已经料到了结果一般:“我活不成了。但是陛下应该知道,他是你的孩子,这点不容置疑。所以我愿意一死,证实这个孩子的清白,”她表情在提起怀中的孩子时终于有了些动容,“所以请陛下不要纠结臣妾有没有了。”
这么多年,他始终历历在目。
白玉寒雕的凤钗雕刻的栩栩如生,在他的手中绽放着别样光华。当年,他亲手在东宫将这支凤钗带上,对她说:“景珍,你还是带着个好看。”
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而现在他除了一个年老的身体,还有着一颗腐朽的心。正如沉静的睡在陵寝的董景珍一样,埋葬在了那里。
城内。
楚衡之站在街上,巡防营的人来问过好几遍,他们都认识他,也尊重这个少年有成的小将军。
他此刻带着薄醉,眼神确实清醒克制的。他行了一礼,拜托几个小兄弟通融片刻。
早就是宵禁了。可是他还不想回去。
白天,他看见太子妃大婚时,就经过这条路,他站在常常的围廊上,第一次感觉到爱而不得的滋味。
在漫天黄沙的边疆没有过,在披上战袍奋勇一站的时候没有过,在被敌人刺中心脏命悬一线的时候也没有过。
他记得那时,他沉睡了整整五天。醒来的时候,将士们激动的围着他,留下了兴奋而劫后余生的眼泪。
他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百姓,为了皇权拼搏过,他用自己的性命扞卫着边疆,保护着他们。他以前从来没有求过什么,可是他现在只想问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呢?
明明你们想要的天下太平是我守护出来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问谁,甚至不知道这颗心该放在哪里。他站在白天能看见彩轿的视线最好的地方,一次一次的想起那精致华美的彩轿由几百人的迎亲车队吹吹打打的走远了。
他又想到,他站在祭坛下,心灰意冷的对着叶若水和太子叩拜,俯首称臣,恭贺她新婚。
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难过。
难过到像是被人狠狠地鞭笞心脏,难过的像是被人丢进冰冷刺骨的湖水。
楚衡之灿烂而明媚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他猛灌了自己一口酒,站在送亲的那条街中央,朝着东宫的方向拜了三拜。
以后他们只能是君臣了。
楚恬之在身后,看着生不如死的弟弟,他想,他可能是真的动了感情了。
因为今日是太子大婚的关系,他在未央宫见过叶若水。
不出所料的,那小子的眼光的确很好。无论是徐时璧还是谁,能娶到这样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虽然他离得很远,可是不妨碍他看清楚叶若水的长相和神态。
那的确是很容易让人动心的一张脸。
楚恬之这辈子没为谁动过心,乍见之下也觉得叶若水容貌逼人,仪态端庄温婉,觉得娶妻当娶这样的美人。他此刻倒是能理解楚衡之为什么会对这位美貌绝伦的太子妃动心了。
他看着弟弟晃晃荡荡的走开,再也忍不住上前去搀扶。
楚衡之见是他,倒不挣扎,否则常年为官的楚恬之怎么能是楚小将军的对手:“大哥。”
不等楚恬之劝他,他摇了摇手,招摇的还像是原先在边关戍守一样的灿烂和英勇:“回去吧。”
楚恬之搀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走了一会,听见弟弟模糊的说了一句话。
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楚衡之的眼神一下子清晰了起来,眼神中也带着清明和冷静。他微微一笑,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灿烂和耀眼:“没什么。过两日我会请命,重新回到边关去。”
楚恬之惊讶之余能理解楚衡之的想法。
他一手扶着楚衡之,一手摸着他衣服上的花纹,冷淡的说道:“可以。你这一走不要紧,只不过父亲又要气的打人了。”他这样说着,两行影子淡淡的映在街上。
长公主府。
涵菁长公主静静的在内间沐浴。她重视保养,虽然年纪和圣安帝相当,但看起来却只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个男人坐在浴桶后,恭敬的为她揉肩。
如果众人能看见,一定会惊讶这个男人竟是平日里常出入长公主府的幕僚。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是尚未娶妻,在政绩上最近才小有起色——不少官家贵女都打着他的主意。
虽然涵菁长公主名声在外,豢养男宠声誉并不好,但是谁也没有大胆到会往她的幕僚安适身上想。
此刻的安适正恭顺的给公主揉肩,一边谨慎的说道:“长公主确定要和那位太子妃联手了吗?”
涵菁长公主还是闭着眼睛,神色不变,声音也懒懒的:“嗯。本来还不是把握。但是今天我看了她,更加坚信了我的想法。”
安适低着头,手上动作不变:“微臣不明白。”
长公主终于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的屏风上的花纹一动不动思索着,随后说道:“她很好,也够聪明。我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不等安适再开口,她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她很像我皇嫂。当时的庄穆皇后,也和她一样的聪明、果敢、有决心有胆识,”长公主的声音渐冷,透出一股坚决和冷淡:“这样的人,才能辅佐君王。”
谁说女人不能拥有权力?
她自己就是女人,庄穆皇后也是女人。只是她们有着身份的束缚,若是给了和圣安帝一样的权利,她也会比圣安帝做的还好。
而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找叶若水联手的原因。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和庄穆一样,能够绝地反击、逆风翻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