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这是何意?”
盯着马背上的黑影,宣武侯暗暗比划了个手势,让下属们保持警惕,必要时出其不意的击杀。
他像是没看见那百余名将领,轻夹马腹,独自靠近,递出手中书信。
“我的承诺。”
狐疑的接过展开,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楚淳快速浏览。
越往下读,越是心惊。
双手隐隐颤抖,到最后几乎捏不住薄薄纸张。
目光落在信末尾的红印上,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那是九王的私章。
“君文淮蛰伏多年,查出确切的消息,着实费了些功夫。”他淡淡道。
火苗舔舐着信纸,很快燃成灰烬,风一吹,消散于夜色中。
短短瞬间,楚淳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沉重的盔甲压得脊背成了弯弓,要不是心腹及时搀扶,差点坠马。
入朝堂以来,为国家,为百姓,自认问心无愧。
现下,却由于刚愎自用,置家人于险境。
以为无私心就能择明君,以为怀天下就能救苍生,不料还是沦为权势的棋子。
事到如今,退不得,进亦不甘心,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竟是戎马半生的下场。
楚淳攥着刀柄,手背青筋爆裂,逼自己低下高昂的头颅:“子时末,南门会起争执,请淮王趁乱,护送府中家眷出城,越远越好……”
“没用的。”他毫不犹豫的打断,“这么多人,能逃往何处。”
是事实,但……
“活一个是一个,听天由命罢。”中年男人咬紧牙关,猩红着眼道,“淮王尽力安排即可,这份恩情,楚某下辈子定当偿还。”
轰隆——雷声由远及近,骤雨将至。
道道白光,打在两人脸上,隐晦不明。
曾经的父子,后来的敌人,真相大白时,原来同样可笑可悲。
谁该憎恨谁,根本说不清了。
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愿向此人示弱,甚至这种时候,仍没有完全交付信任,可除了孤注一掷,别无他法。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威严面容,他忽地一嗤:“有一点你没说错,皇族血脉里流淌着杀戮及不折手段的掠夺,君家,没几个好东西,包括我。”
话音落,一扯缰绳,掉转马首朝西站定,神色轻松道:“侯爷快些回府吧,明日早朝,恐怕要提前了。”
楚淳一凛,恍然明白他是打算插手解决,万分惊诧:“你……”
“为什么”三个字梗在喉口。
答案显而易见,却不敢相信。
只因政见不合,便使计将数名忠臣贬至边陲。
但凡阻碍其行事者,统统没什么好下场,除去绊脚石时从不手软。
这样一位心狠手辣之人,能看在玖卿的份上,施以援助,已是不易。
真的会单纯为了小女儿,亲身涉险?
他勾唇一笑,无意理会楚淳的猜忌,丢下一句“瞒着她”,即策马远去,矫健的身影转眼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每年生辰,那丫头写在河灯上的祈求,皆为保佑侯府平安。
既然她付出了全身心的喜欢。
那么作为奖励,这个愿望,便由他来守护吧。
秋雨淅沥沥,萧瑟微凉,落在魏王府的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击响,吵得人不得安眠。
嘭——朱门破后,数列兵将鱼贯而入。
一身缁色大氅的男人拾级而下,立于庭院中,朗声道:
“据可靠线报,魏王勾结外邦,意图毒害圣上,谋逆篡位,诸位听令,搜罪证,相关人等押至天牢审讯!”
府内顿时沸腾起来,家仆们挤在长廊下,瑟瑟抖抖。
少顷,二皇子披着外衫,手持佩剑,疾步冲出:
“君怀暮!你仗着父皇封的监察之职,到处兴风作浪,现下竟欺辱到本王头上来了!”
他不慌不忙,缓步踱近,以唯两人听到的音量,轻声低语:
“辱你又如何,难道魏王敢说光明磊落,毫无把柄?只要用心查,总能查出几件腌臜事的,三四个时辰的关押,足以让你丢尽面子和里子,彼时,以父皇的脾气,只会觉得你……无能。”
继而退后两步,平静道:“二皇兄,劝你束手就擒,勿让弟弟难为。”
语气十分真诚,眸底却闪烁着挑衅之色。
“做梦!”二皇子彻底被激怒,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刷地抽出佩剑,狠狠刺去,“你这贱种,今日休想从本王府邸带走一人!”
君怀昊本意不在伤他,只为了立威,况且这么多侍卫在,认为压根伤不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出乎意料。
利刃顺利插入他的左肩,高大身形不避不让,顺势扑来,不知怎么地,手中的剑断成两截,另一半掩在扬起的大氅间,拐了个弯儿,生生戳进了自己的胸膛。
“噗——”血花四溅。
整个过程中,一身蛮力使不出半分,连推开对方亦办不到。
精铁入得极深,粘稠液体泊泊直流。
君怀昊死死盯着他,后知后觉道:
“故意的……你……会武……”且武功极高。
“对。”他大方承认,眸色沉沉,“苍荀,是我师父。”
“果然……”恨恨喘息道,“你这样报仇……真蠢……”
明目张胆的手足相残,自身难保。
他冷笑着握紧白刃,用内力往里送了一寸:“值得,死人才不会泄密。”
双目猛地瞠大:“原来楚淳……”
气息戛然而断,终究没开得了口。
他“虚弱”地翻身一旁,亲兵们这才围拢上前,“惊恐”大叫:
“爷,您受伤了!”
屋檐下,某位家眷眼尖,爆出一声哭喊:“二殿下死了——!”
他轻点穴位,加速气血流失,没一会儿脸色便苍白如纸,低低交代:
“速去,魏王身边的谋士,一个不留。”
“是。”
穆山起身,高声下令:“魏王造反抗命,重伤淮王殿下,封门严搜,逃跑者格杀勿论!”
雨越下越大,与鲜血汇成小溪,徐徐流淌着。
离拂晓尚有两三个时辰,夜,还很长。
继太子薨,皇宫内帷再起风波。
七皇子未请旨意,擅自夜闯魏王府,争执中,致二皇子毙命。
元朔帝气得发抖,但面对半昏迷的君怀暮,骂了也是百搭,只得憋着满肚子火,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禀明大致情形。
魏王生母丽妃闻讯,顾不上宫规,跪趴在承乾宫外,哭嚎着儿子的清白,恳求圣上做主。
君文翊愈发头疼欲裂,虽然愤怒,到底起了些疑心,最终,下令暂将七皇子收押至郯缙大牢,待查清,再作定夺。
此事涉及皇家脸面,对外自然未予声张,淮王府闭门谢客,知晓内情的大臣们不敢妄议。
按理说,瞒住消息并不难,可楚侯爷显然低估了小女儿的聪慧及人脉关系。
云玖卿很快觉出异常,当即四处打探,无果之下,干脆直接去了韶王府。
返回家中时,已是酉时末。
她仰头,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伫立片刻,毅然走向主屋。
宣武侯正与几位心腹商议如何对付九王,谋划部署间,门外传来通报:
“四小姐求见。”
楚淳一愣,摆了摆手,下属们立即自密道离开了。
书房内,父女俩一时相对无言。
所谓的恩惠,在身份揭露后,倒成为一种讽刺。
有了血缘的牵绊,却再也找不回昔日亲近。
她垂着眼,打破沉寂:“有一事,望……父亲相助。”
听到久违的称呼,楚侯高兴坏了,忙不迭道:“尽管提。”
“我,要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