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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不该守着的。

带着这些疑惑,承平伯夫人的日子还要继续,未亡人最好不要出门这是本朝铁一般的潜规则,难得出门倒不是贪玩,而是附近的田庄和商铺里看看,还打算购置一些田产和商铺,谈的差不多时,听说鲁王又挑起战事,伯夫人的反对表示在匆忙筹批米粮送给晋王。

四月的这一天,她的马车停在王城耸立的城墙外面,等着进城的时候,看外面杏花带着浓影遮盖住城墙的一部分,揣着疑惑而心事重重的承平伯夫人兴致上来,和秦氏说着用杏子做好吃的,过年后十七岁的少妇再次隐露天真的模样。

秦氏主要怕她愁坏自己,以秦氏一生在伯府安稳呆着的几十年来看,她遇到的事情都不如伯夫人的凶险又多,秦氏打起精神说着,忽然城门那里人喧马腾,有很多响亮的说话声出来。

“让路让路,都别挡道。”

还有人道:“听说找到了,跟着去看看,赶紧的让我们出城,”

近百人鲜衣怒马的挤在城门洞里,有些一看就是外地人的等不及,拿着马鞭子乱敲乱甩,他们簇拥着的一个老人铁青着面容,理出一条窄小的通道,就急忙忙的去了。

后面骑马的也不慢,跑步的落下来,说话声飘的这段官道到处都是。

“这些京官儿真能欺负人,晋王殿下刚和鲁王打完仗,又遇到这个叫武乡伯的纠缠不清,冯大人家被打砸不说,他们见天儿的向殿下吵闹,这回好了,找到姑娘了,让他们带上赶紧走人。”

不等伯夫人吩咐,跟车的管家之一林德也问上一问,片刻向马车里回话:“您还记得去年的新闻吗?毛太宰夫人回京被劫,武乡伯之女落单,冯良邦大人家的老黄救下她,大冬天的可能是抱啊背的取了个暖儿,那姑娘要寻死去,老黄救下她,如今武乡伯府来要人了,先把冯家打了一遍。”

街头巷尾传出来的话就是这个,林德说着,承平伯夫人想起来,她的疑惑更加浓重:“接就接呗,为什么打冯家,我刚听到还有纠缠殿下的话。”

“武乡伯怪殿下没保护好他家的姑娘,说丢人的事情当由晋王殿下负责,让殿下赔偿,然后这姑娘嫌老黄丑,一个月前跑丢了,武乡伯又说姑娘死了要殿下负责,让冯大人家偿命,把晋王殿下逼的没有办法,刚打仗回来也没能休息,每天在城外寻找,刚刚传话说找到,让武乡伯府去领人。”

林德说到这里,城里又出来一拨沸腾的人群,世家的子弟们带马嚷道:“找到了是吗?咱们看看去,凭什么京里来的就高人一等,还想让冯大人家偿命,我呸,咱们去帮个场子。”

承平伯夫人忙让调转车头,也去给晋王殿下帮个人场,自从见过毛太宰夫人,伯夫人就知道京里来的有多无耻和凶恶,简直是凶神恶煞成堆的降临。

这是一片宽阔的场地,离王城不过十余里,小小的村落在山丘的后面吹着温暖的夏风,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干活的人卷着袖子,露出手臂提前进入酷暑。

武乡伯赶到的时候,晋王梁仁把玩着马鞭子,漫不经心的目光不时投向前方,有一家被围起来的人。

年老的妇人旧衣烂衫,鼓着肌肤的青年赤着上身,年青姑娘晒的红到脖子,她低垂着面容,刚好看到一段后颈。

“在哪里在哪里?”武乡伯厉声喝着,左右寻找的同时,向跟来的人使着眼色。

温恭伯熊劲博特意登门深谈,武乡伯已经知道女儿的真实遭遇,他第一个感受就是恨她为什么不去死,如果当时撞死溺水的家里也可以宣扬她守节而亡,从而向南兴发难,为她寻出相关人等报仇雪恨,以全家里的名声。

可是她没死,做为败坏门风的活生生见证,她在南兴屈身于一个叫冯良邦的官员家仆,失节后苟活着。

熊劲博沉着脸与武乡伯耻辱与共,语重心长的道:“这事情要是不漂亮的当众解决,你我,还有差不多的伯爵门风都将受到玷辱。你去一趟吧,这无法避免。”

武乡伯就带人赶到,三月中到达南兴,他到的这么晚,事先往南兴隔壁的中成省和抚南省借兵马,说不定会用得到。

借到兵马以后,武乡伯第一件事情不是前往晋王府,而是直冲入冯家,意欲在他前来理论这事进入公众视线之前,把女儿接到自己的保护之下。

只要姑娘接走,到时候再有人说她委身家仆,武乡伯将问你证据何在,我们接的时候明明看看她过得艰苦,却没有失身,如果有人说验身,武乡伯将问,凭啥?我家的黄花女儿,你说验身就验身。

真要验也不难,武乡伯特意带来另外两个女儿,躲不过去时,梳妆打扮过的亲生姐妹看着差的不远,可以代替。

既然借兵马都准备好,这是打算不讲理的强压下去,强压着南兴的谈论和南兴的晋王。

天高皇帝远的好处是只要有实力,就为所欲为,另一个好处是反正南兴离的远,姑娘接回家后要么病故,要么进京就许配人家,京里的谈论怎么说,武乡伯可以掌控。

结果姑娘不在冯家,两下里打了一场,惊动南兴的衙门派出官差,武乡伯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冯家是本城的地头蛇,冯良邦可不输这阵仗。

武乡伯气势汹汹的前来质问晋王,变成在晋王的做好做歹调停之下,也有五天过去,冯良邦不情愿的说出来,原来那姑娘早在一个月前不辞而别。

冯良邦冷笑:“你别恼,我们没找,为的就是你家的体面。本来呢,这事情关系到伯爵府的体面,救下她又丢下来,我做不出来。带回家我也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救是不是,你武乡伯知道还不恼我吗?我就随她去,让老黄不要拘着她,她走也罢,死也罢,我们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这位伯爵你就当你没生这个女儿,几个月过去风声早就过去,与你家的门风也没有影响,现在你打到我家,全城都知道,你先给我个交待,至于这次风声怎么平息,你慢慢的来吧。”

武乡伯气了个半死,气势这就败落好些,等他重整气势和晋王纠缠,指责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指责他变相毁坏自己家的门风这种,因为还要指望晋王帮忙寻找姑娘,熊劲博和他商议好的很多话都用不上。

不找姑娘也不行,王城大街小巷再次掀起有关老黄误得佳人的新闻,在武乡伯公认的蛮不讲理举动之下,传出来的是各种版本的笑话。

得找回这姑娘才行,最好是悄无声息的先找到,等见到姑娘后,再想法编个最为有利的说法,尽量体体面面的离开南兴。

这就需要向晋王低声下气,武乡伯他架子端高了,他做不到,他一面低身段,一面向梁仁恐吓。

“眼红晋王你南兴的殿下可不在少数,太子殿下事后也说意外,若不是我们这些老臣们考虑到晋王您殿下的身份配得上南兴,年年帮着您安抚太子殿下和其它殿下们,您在南兴哪会顺畅?”

不管梁仁听这些话是什么心情,他还是帮忙寻找,这不,今天找到了,还是殿下亲自带人在城外找到,这就梁仁悠闲的等在这里,看着武乡伯暴怒而至。

他暴打冯家激怒南兴王城几乎所有的人家,上到世家下到百姓,都怒到公然的跑到他下榻的驿站门外责骂,武乡伯或者跟来的人一旦离开驿站,就有好事的人跟在后面。

这事情想平息已不容易,准备好的兵马还没有进入南兴,就被拦截下来,这不是武乡伯以为的前几年格局,梁仁刚和鲁王开战过,和中成省的某些官员也隐约的撕破面皮。

再和抚南省的官员撕一回,像是也不太难。

乍看上去全南兴都有防备,武乡伯原定的计划个个都要泡汤。

尾随而来的人让武乡伯脾气转为戾气,饶是这样,他还试图吩咐家人们先把女儿抢走,第一眼固定住那低垂脸儿的姑娘,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儿,第二眼就给左右。

第三记眼光,武乡伯眼前微黑,马上的他居高临下,他也看到女儿露出的后颈。

这不是抛头露面的露,却比抛头露面的露更严重。

武乡伯第四记眼光瞪向左右,那意思还不赶快带走,这是个活生生的证人。

武乡伯的家人们打马往前,在他们后面的人催一催马,后发先至,冯良邦的内侄大喝一声:“且住!大白天的你们抢人吗!先验明正身,不是你家的姑娘你们不能碰她。”

武张伯府的家人听也不听,谁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验明自家姑娘的正身,只管上前就要带人离开,冯家的儿子和侄子带着王城的知己好友去挡,大家红着眼睛当抢物件儿呢,谁还理会这是个姑娘,不是伸手就是动脚。

“哧啦”数声后雪白露出,姑娘的衣裳经不住这拉扯,也架住是件旧衣本身就受损伤,半赤的一个人儿出现在大家眼前。

她到这个时候也弄明白,不是冯家的人追回她,而是她的父亲到了,就在武乡伯寻思新对策时,姑娘放声大哭向他奔来:“父亲,您终于来了,父亲,带我回家.....”

武乡伯府的家人也有闭目不敢看的,这位她只有一半衣裳,你还跑什么。

手疾眼快的家人解下外衣就扔,此时也顾不到男人的衣裳女子穿,好事的人们齐齐挡住,冯公子得意大笑:“哈哈,先问个明白,这模样儿别是讹你家的,你家要是认下来,回京里哪还有体面,那真真的半点体面也找不回来。”

“没事,武乡伯府嘛,好大面皮的府第,说不定他家有常年腌制的体面好几坛,拿出来洗洗酸味去去霉气,还可以使用。”子弟们帮着挖苦。

那姑娘急了,眼看着就几步之隔她就能回到家里人的身边,她顾不得这周围堆的人山人海,还有人从外围赶来,在“验明正身”的嘲笑里,放声大哭道:“我是灵莺啊,父亲,您常夸我生有灵巧,莺声天籁,父亲,是我啊......”

哄笑声先从冯家的子弟和好事帮忙的开始,再接着就到这里所有围观的人。

哈哈的笑声像层层刮刀,武乡伯在这刮刀下老脸涨成紫黑色,迸出最坏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敢冒充我女儿!”

跳下马,一个箭步冲向自己的女儿,外衣解下往她头脸一罩,双手一用力,哄笑声里也能传出来“格啪”的一声,武乡伯府的姑娘就此气绝。

“哎哟!”

围观的人里,承平伯夫人在打开车帘的马车里猛的站起,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嘭”,她碰到脑袋,痛的眼泪流出来,捂着脑袋再次蹲身的站起,死死的盯着武乡伯的手掌,那里一瞬间前还是个鲜活的生命。

武乡伯接下来把姑娘放到自己马背上,扬言冒充我女儿毁我家声誉的,把她挫骨扬灰.....这些伯夫人都没有看,她充盈着泪水的眼神里,看到的还一直是奔跑过来的武乡伯姑娘。

距离不近,伯夫人也看得到她希冀求救的眼神,她向着她的父亲奔去,向着她的希望奔去,向着她唯一的生路奔去,然而却是死路。

重重疑惑带来的心事不翼而飞,承平伯夫人缓缓坐下,双手掩着的面容里疲惫劳累。

这就是体面?

世家里守的体面?

来自京里的世家,爱宣扬天子脚下的风采,这就是他们要守的体面?

内心有什么碎裂开来,脑海里也似另开一条道路,承平伯夫人在今天的大受刺激里虽没有得到彻悟,却开始有所清醒。

有些所谓的体面,所谓的礼教,应该守吗?

也许守的不对,还是改了的好。

泪水在这些今天不算强的感悟里流出手指,顺着手指再到手掌,直至滑落到伯夫人的黑色衣裳上面。

大受刺激的她为自己而哭,也为“她”而哭,这该死的不该守着的东西,让“她”家人变成凶手,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