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对饮的两人往外看去,就见门槛上一只凶悍的公鸡直直朝容珏飞去。
容珏坐在桌前,尚来不及避开,一只纤柔素手快速闪电挡在他身前。
掌心一覆,直盖住那公鸡的嘴。
五指根根青葱,缝隙间流下一滴接着一滴的殷红。
容珏诧异抬头看着她:“你?”
慕清颜面色淡然,不看他,也不顾手上伤,只将手从那被制服住的公鸡嘴上挪开,不待公鸡挣扎,就已经利落的移到那公鸡不断挥动的翅膀上掐紧。
随着公鸡狂躁的耸动身体,那手上血珠子淌在地上滴滴飞溅开来。
堂屋门口,李乐唯率先一步进屋,见到慕清颜手上的公鸡,上前要接过鸡,没好气道:“你这只该死的,”他眼里一惊:“慕姑娘,你的手啄伤了!”
他赶忙把惹事的鸡掌住,偏生那公鸡还不消停,还在他手上躁动挣扎。
慕清颜摇摇头:“没事。”说完,刚要上前帮李乐唯一把,身边伸过来一只手不容拒绝的抓住了她。
她皱眉一扭头,只见旁边凳子上,容珏已经沉眉摊开她的手掌,拿出袖中手帕擦拭着她掌心的血迹。
她看着他认真对待她手中伤口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抬起头,看她眼底来不及收回的复杂,眸微闪光,随即低声道:“药?”
她闻言,直撞进他深邃的眼里,忙敛眸不再看他:“给。”她用另一只手将荷包里的药拿了出来。
容珏伸手接过,手指触过那柔滑的指尖,方瞥了一眼那荷包上所绣的兰花,然后便被她闪电似的抽走。
他复又看她一眼,却没说什么,拔了瓶塞,低头在伤口上涂抹起来。
祁默琼坐在对面,目光微凝在两人有些怪异的氛围里来回扫了一圈。
似看出些什么,嘴角似扬非扬,随即摇摇头,端起面前的茶轻饮一口。
再抬眼,瞥向身边自顾自与公鸡奋斗了许久,折腾得满头大汗的李乐唯:“你怎么回事?”
李乐唯好不容易制服住公鸡,刚松一口气,就听到祁默琼的问话。
他垮着一张俊脸,愁苦道:“老师,我真是冤枉,还不是刚才我娘听见文延今天不是出狱了,非让我把家里这只公鸡拿过来炖了,说这公鸡头顶上的鸡冠最大,最红艳,希望文延能驱邪避灾,平安腾达。老师您也懂,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听信这些有的没的,这只鸡在我家鸡圈里一直最闹腾,我娘却宝贝它的不行,说它这叫英武,刚才我和之衡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它抓过来的,没想到刚到了门口,看见了师娘他们,我一时没注意就让它飞了进来。”
祁默琼视线落在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诚恳点头:“确实很英武。”
吴之衡走进来时身上还有几根鸡毛,他没好气瞪了眼也同样狼狈的李乐唯,整理了仪容朝祁默琼行了礼。
祁辰也跟着走进来,没预料看见容珏,脚步控制不住顿了顿,随即眸色淡漠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
想起慕清颜对容珏的态度,他淡漠的眸色深处涌出一丝寒冰。
身边人碰了下他:“师弟。”吴之衡提醒的声音响起,他回神,敛了眸中异常,一抬头,就迎上祁默琼皱眉看过来的询问目光。
“父亲。”祁辰避开那目光,低眉道。
祁默琼有些怪异的看他一眼,这才要收回目光,余光瞥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面色突然一惊,手上控制不住一抖,那杯中茶水溢出了些许在桌上。
“老师!”吴之衡和李乐唯被这一幕惊到了,飞快上前取帕为祁默琼擦拭。
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见过老师这样失态。
他对面正在擦药的两人也忍不住看过去。
慕清颜经过这一动静,意识到自己方才在做什么,如梦初醒,飞快抽回自己差不读抹好药的手,退回到祁辰身边。
容珏看了眼她逃也似的走到祁辰身边的样子,唇微微抿紧,心里略燥一分,被他压制下来,关切又带一丝不解的看向祁默琼:“先生,可还好?”
祁默琼已经恢复平静,对一屋子关心看过来的人摇头:“无事。”
门外,祁严氏走了进来,方才她看见李乐唯抓了只公鸡来,就去厨房烧水了,此刻看着那祁默琼那半干的一截袖口:“怎么了?”夫妻二十载,祁严氏自然知道祁默琼是什么人,从来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人怎么出现这样的状况。
她美眸飞扬,一丝担忧流露看着他。
祁默琼依旧没有说什么,只安抚的拍了拍扯着他袖子的素手,目光落向祁辰身边的慕清颜身上,眸光淡然平静道:“这位是?”
祁严氏率先开了口:“咱们村子那位慕姑娘,慕清颜。”她唇一扬,又道:“是辰儿带回来的姑娘。”
“辰儿带回来的?”祁默琼瞥了祁辰一眼,见祁辰有些不自在的目光,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他又抬头,温和看向慕清颜:“早听闻过慕姑娘精通仵作之术,今日终于见到真人。”
他说着,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慕清颜。
这就是辰儿看上的姑娘?
他眸中渐渐多一丝探究.
方才这姑娘和容珏……
想到这儿,他略蹙了蹙眉。
慕清颜并未察觉到祁默琼的复杂心思,只觉此地有了容珏在,实在让她尴尬欲逃离,却又不能就此离去失了礼数。
便向祁默琼行了礼,与祁严氏一起厨房帮忙。
祁严氏倒是诧异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让她随她而去。
……
菜碟子一盘盘出,不多时,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勾动人的味蕾。
众人桌上就坐,祁严氏笑道:“清颜帮我做了不少菜,特别是这道酸醋鱼味道最好,”在座之人都明显发现一起在厨房忙活过的女人,顿时熟络不少。
此刻,这清颜叫得亲热无比,就跟叫自家儿媳妇一样。
众人听在耳里,都是聪明人,脸上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心思。
李乐唯只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是吗,我和之衡最喜欢师娘烧的鱼汤了,慕姑娘小小年纪,这厨艺还能比过师娘不成?”他率先笑着夹了一箸子,然后神色一惊,吃过就再也停不下来。
吴之衡和许文延见他这样,也不禁好奇尝了尝,都赞不绝口。
容珏看众人都这幅模样,把视线落在那盘酸醋鱼上,夹了一箸子尝了尝,香味入口,细品一下,随即将那鱼吃尽。
他显然没预料,慕清颜真的会烧菜。
京中大家闺秀都十指不沾阳春水,他相信慕季儒就是再吝啬,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苛待自己的女儿。
“辰儿,你怎么不尝尝?”祁严氏坐在祁默琼身边,一直注意着桌上的动静,扫一眼祁辰道。
祁辰看着不断朝他使眼色的祁严氏,望着那鱼,什么都没说,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然后对身边慕清颜,诚恳点头:“味道很好。”
祁严氏听到这话才明艳一笑,拿起汤勺给祁默琼舀了一碗鱼汤过来,道:“清颜,你可不知道,我家辰儿从小就是吃鱼长大的,这嘴吃刁了,我就是把鱼烧出朵花来,这父子两也不会开口说句好字,可见清颜你这鱼烧的多好,辰儿多喜欢。”
这话说的有些深意,慕清颜抿唇回之一笑。
祁辰坐在她旁边,只默默又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吃起来。
祁默琼看着那桌上的清蒸鱼,红烧鱼,糖醋鱼,还有手边的鲫鱼汤,再看向认真吃鱼的祁辰。
祁辰吃完抬头,就看见那有些怪异的眼神,父子对视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
你口味就这么重?
十多年的鱼还没吃够,还想找个给你烧鱼的媳妇?
“父亲,吃鱼。”祁辰顺手就夹了一箸子糖醋鱼到祁默琼碗里,一本正经开口道:“味道都不错,你多吃一点。”然后手上不停,把桌上的清蒸鱼,红烧鱼夹了个遍。
祁默琼看着自己面前的碟子上堆满了的鱼肉,谪仙儒雅的面庞微僵。
这儿子是亲生的?
在座的众人不是祁家父子,对鱼没什么负担,桌上的鱼包括其他菜肴都受到十分的光顾。
酒足饭饱后,也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暗沉,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慕清颜委婉拒绝了祁辰的相送,吴之衡三人路上不久之后就分了开来,只有慕清颜和容珏还顺了一小段路。
夕阳最后的金黄轮廓消没在远山,粗壮的槐树巍然耸立,余光半昏暗了一地残叶,随着风卷了又卷,直到飘落至脚下。
落叶踩而微响,慕清颜看着前面的岔路口,看着旁边人道:“天色不早了,前面直走出村,我走左边,世子一路小心。”
看起来分明曲折蜿蜒的羊肠小径,走下来却没想到走得这样快,容珏看了眼慕清颜所说的左边那杂草丛生的小道,又温眸看向她:“你面色看起来不太好,需不需要我送你?”
前几日春风楼里,他亲眼看见她受了不轻的伤。
这几日,她该没什么时间好好养伤。
从未听过他这样温和的对她说过话,她心底一暖,却摇头:“不必,我,”话未说完,眉头忽而一蹙,眸光微不可见朝容珏身后几米远的树丛一瞥。
然后她上前,将软软的胳膊搭在容珏肩头,一踮脚,唇凑在他面颊之上。
隐藏在暗处的流风等人面一讪,流风手比脑快遮住眼,同时遮住旁边寒槊的眼。
他不看,也不许寒槊看。
草丛外的小径上,容珏任她搂过来没有动,只侧眸,看着突然凑过来的面颊:“怎么了?”
他知道她没事,不会无故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我的鼻子闻见你后面有东西。”她轻声说了一声,然后退开来时拉住他的手,将一个小巧的香丸放在他的手上。
她道:“拿着它,避毒。”然后松开了他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容珏挑眉,拿着那香丸瞧了几眼,再看她道:“从哪儿学的医术,怎么老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话是这样说着,他也将它收了起来。
然后,远处的人只见容珏不知说了句什么,慕清颜白了他一眼,回了句什么,容珏低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慕清颜更恼了,转身就走,容珏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
周遭树梢似乎动了动。
槐树叶在空中凝了一瞬。
在飘落之时,周围刷刷刷的白光闪现在空中。
沙尘轻扬,诡异幽暗,容珏孤身一人站在中间,玉冠高束,神色平淡,风卷着素白袍摆不断翻飞。
忽而白光乍寒,一道道剑光朝他快速刺来。
他敛眸,吐出一个字:“杀!”
……
山林子里传来乌鹊隐约的啼叫,蹦跶着在枝丫上,窸窸窣窣的轻响声传到黑漆漆的山脚下。
傍晚昏沉的光线泛着鸦青色,朦胧的勾勒着青砖白瓦的房屋轮廓。
早过了掌灯时分,屋子里却没有一丝光透出。
慕清颜走进院子,看着半掩的堂屋,皱眉上前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她走进去唤了声:“阿茴?”依旧没有回声。
她凭着记忆摸到桌上的火折子点了火,屋内明亮起来,暖黄的烛光晃映着桌上一张纸条。
上面几个清晰的字迹,让她眯了眯眼,眼里射出一丝冷光。
握拳,攥紧了纸条。
转身,离开。
……
“咳,想不到珏世子出个门还带这么多人!”
萧肃缘吐了口污血,朝容珏露出魅惑一笑,夜色下将一张飞扬俊俏的脸衬得越发勾人。
容珏眯眼,居高临下看着他:“常听人说蜀地萧家嫡子天性风流,又生得一张俊俏至极的脸,不知迷倒了蜀地多少名门闺秀,如今一见面,当真是名不虚传。”
萧肃缘轻咳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张帕子抹着嘴角的血渍,笑道:“珏世子,抓贼别揭人身份,萧某自认还是要点脸的,若是传回去,非得被我家老头子打死不可。”
说完,头一垂,踹一脚身边早已捂着胸口,几乎喘不过气的女子,气愤道:“贱人,都怪你说你说你齐家秘制的毒药无人能挡,拉着本少爷来搞什么刺杀,害得本少爷落得如此地步,你说说爷的脸你拿什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