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烛火,这个时候映在我的眼睛里,一闪一闪,有一种晦灭难明的不安感。
我翻身坐起来,在床边安静的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起身走到屋子中央。
层层的帷幔将这个华美而宽大的房间衬得越发的空旷,给人的感觉似乎也很无力,我走到门口,原本也没有想要推门出去,但听见外面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走远之后,过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走回来,我就知道,这个房间外面一定是有人看守的。
倒也不奇怪。
于是,我退回到房间的另一边。
刚刚被裴元修抱进来的时候,我隐约在毯子的间隙中看到这边是一堵墙,开了一扇窗,于是走过去,轻轻的将窗户推开一线。
外面,当然是一片漆黑。
这个馆驿应该是很大的,从裴元修抱着我进来到走进这里,中间的时间不短,而且两边过来服侍的人声也很嘈杂,看来虽然是战乱的年月,宋家也丝毫没有让自己委屈的。
但沧州城……
透过窗户的间隙,我看向了外面。
这座小楼不算高,加上外面还有高高的围墙,在风雪中摇晃的树影,根本看不了那么远,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雪原上,仿佛有无数的星点,那应该是驻扎在前方的围城的士兵的篝火。
而再远一些……
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想,围困了这么久,沧州城内能消耗的,应该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包括粮食,也包括可以用来点火燃烧取暖的东西,所以整座城里现在连一点火星都没有,就这么没入了一片漆黑的夜色当中。
而宋怀义说,要在半个月之内,攻下沧州城。
其实按照现在的局面来看,沧州城到底能支撑多久,只怕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既然沧州城能支撑这么久,就一定有能支撑这么久的原因,半个月之内能不能拿的下来,还未必真如他所说。
只不过——
这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个没有外援,也没有粮食储备的城池,即使闭门死守,也不可能守太长的时间,终有一天,城内的人会支撑不下去。
我捏着窗框的手微微的用力,眼睛盯着外面的星火点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沧州城,会是个死局吗?
就在我正准备关上窗户,重新回到床边的时候,突然前方那一片漆黑的雪原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敲锣打鼓。
这样的深夜,怎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我皱紧眉头,将窗户更打开了一些往外看去,虽然声音传来的地方很远,大概就是在沧州城那边,但因为夜深人静,加上风力的缘故,那声音还是传到了这里来。
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这个时候,宋家的人要攻城吗?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盯着外面,可除了远处传来的那一点声音之外,周围只剩下了风雪呼啸的声音,这个馆驿内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因为那声音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任何军队调度的声音。
不是攻城,那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疑惑的看着远方,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那声音才平息下来。
搞什么名堂?
我大惑不解,但又不能出去问,况且站在打开的窗户前,不一会儿就被风吹得手脚冰凉,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是不能再这么糟践下去了,毕竟已经靠近京城了,于是关上窗户,又回到床上去躺着。
但是,却睡不着。
而且一个晚上,那声音响起了三、四次,若是已经睡熟的时候,根本不会听到那个声音,但这个夜晚我几乎没有闭过眼睛,所以那声音远远的响起的时候,我还是会敏锐的捕捉到,而在心里又更添了几分疑惑来。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大早,裴元修就先到了我的房间陪我,等那些丫鬟服侍我洗漱完毕之后,就有侍从搬着一张小几摆到床前,上面摆放了慢慢的饭菜。
我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沧州城内,大概现在已经是饿殍遍地,那些人不知道还能吃什么,可城外的这个馆驿里,却是大鱼大肉,连一桌早饭,都这么丰盛。
我难免有些发梗。
裴元修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心情,而是让人盛了一碗热粥,自己端着轻轻的吹凉了,然后送到我嘴边:“来吃一点。”
我勉强张开嘴吃了一勺,可咽下去的时候却费力得很。
这一回,他倒是察觉到了,关切的看着我:“怎么了?”
“……”
“还难受吗?”
“……”
“那个大夫给你用了针,喝了药,还是不管用?”
我低着头,轻轻的说道:“也不是。”
他又伸手到我额头上来摸了一下,温度已经没有那么烫手了,这让他放下一点心来,但又立刻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我看你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想了想,说道:“昨晚没睡好。”
“嗯?”
“外面好吵。”
“吵?”他皱了一下眉头,道:“很吵吗?我怎么没听到?”
我看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但我只要不提,他就反而放不下了起来,立刻回头吩咐身后的侍从:“去问一下昨天晚上怎么回事?轻盈说她被吵得睡不着。”
那侍从应声,立刻下去了。
不一会儿,宋怀义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仍旧是一身锦袍,看起来贵气又富态,走到哪里自然身后也都是跟着侍从和丫鬟的,不过他进来之前挥了挥手,就让那些人都留在了外面,然后自己走到内室外的那层帘子前,轻轻道:“公子有什么事?”
裴元修道:“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轻盈说,外面吵得她睡不着?”
宋怀义愣了一下,抬头望向我。
我只淡淡的低了一下眼睑,他轻咳了一声,立刻说道:“是在下疏忽了。”
“哦?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我们每逢攻城之前,都会在前一夜,在沧州城外制造骚乱,让城内的人无法休息,这样就应付不了今天的作战。昨夜就是——”
“……”
“下面的人只是循例办事。不过没想到,颜小姐这么容易惊醒。”
裴元修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虽然是这场战争的主事者,但毕竟不是军事统帅,也不会关心到哪一步该怎么打,所以之前大概也没有问过宋怀义具体要如何攻打沧州城,没想到一句话就问出了这个来。
我的眉头也慢慢的皱紧了,轻轻的说道:“那你们今天——”
“轻盈,”他柔声的打断了我的话,说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一回,就不像昨夜,这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好像开山裂石一般,震得这个屋子好像都要晃动起来,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一只手抓紧了身下的褥子,看向外面:“这是怎么了?”
宋怀义站在帘子外,面不改色的道:“正在攻城。”
他这句话,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那么平静,但紧接着的,就是外面一声比一声更剧烈的轰鸣,那应该是他们的人正在撞击沧州城的城门,而在轰鸣声之后,是一片怒吼,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冲击。
宋怀义微笑着说道:“这声音是有些恼人。公子,颜小姐请稍后,在下会去想办法的。”
裴元修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宋怀义就走了。
裴元修这才又抬起头来看向我有些惊惶的表情,柔声说道:“大夫说了,你不能受刺激,也不能受颠簸,今天就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
“来,先吃一点东西吧。”
……
我木然在他的手里吃了几口粥,但听着外面杀声震天,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到最后不管怎么伸脖子都咽不下去了,他倒也不勉强我,哄着我又喝了半碗汤。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宋怀义在下面搭了戏台。
我一听,都傻了,被人扶着出去一看,果然如此,在这个院子下面宽敞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又或许是一直就有的,搭起了一个宽大的戏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到位,他们给我搬了一把舒服宽大的椅子,就放在门口,手边放了两只炉子,一坐下,正可以看到外面的戏台。
大概是为了遮掩远处攻城的声音,演出的都是些热闹的戏码,什么八仙过海,什么麻姑献寿。
顿时,满园的锣鼓声,加上舞台上水秀翻飞,这样看上去,竟有一种盛世荣华的错觉。
可我知道,每一次锣鼓声之后,都是远处战争杀伐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欢喜热闹的戏码中满洒热血,再颓然倒下。
这两边的热闹,显出了一种格外的残忍来。
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就只坐在那里,看着满眼的欢喜热闹,内心却陷入了更深的思索当中。
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眼前这个僵局。
打破沧州城的死局呢?
就在我陷入深思的时候,一出戏刚完,一个声音从园子外面传来——
“老太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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