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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被杀的那个宫女,却不是个普通的宫女。”

“哦?那,她是什么人?”

申柔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皇上应该没有忘记那个名牌上的名字叫颜轻盈,那个宫女姓颜,又是从西川而来,那么她的身份——”

听到“颜轻盈”这三个字,我感觉到站在身边的男人微微一颤。

我低着头,下意识的咬着下唇。

裴元灏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淡淡笑道:“的确,朕倒不应该忘记,那个宫女姓颜。”

说到这里,大殿上的群臣似乎也都感觉到了什么,这个特殊的姓氏也许是第一次明面上摆在朝堂上来讲,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再敢随便接口,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压得所有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我,也仿佛要窒息一般,心跳一次比一次艰难。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些清冷温度的声音响起——

“颜轻盈?这个名字,臣妾听说过。”

这个声音虽然不高,也淡淡的,但哪句话却像是一个惊雷,猛然在安静的大殿上炸响。

顿时,所有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的心也跳了一下,目光探过去,只见坐在人群中,最默默无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和嫔刘漓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如水的眸子闪着清凌凌的光,迎接着所有人的注视。

她,说什么?!

裴元灏挑了一下眉毛:“和嫔,你说,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刘漓站起身来,朝着裴元灏轻轻一福,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幼年时曾随家父游历西川,儿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这个名字——十分别致,这个人的身份也不同寻常,所以臣妾这些年来还一直记得。”

我听到这里,眉头皱了一下。

依稀记得,那天在荣静斋叶云霜的房间里,似乎刘漓并不在那里,所以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听到“颜轻盈”这个名字,可现在,就算她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忆起往事,怎么就突然开口了呢——这不像她平常片叶不沾身的个性。

不过,不管到底如何,已经无所谓了,我的掌心冷汗潮出,只能用力的握紧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

“哦?不同寻常?”

裴元灏的嘴角微微一勾:“怎么个不同寻常法啊?”

刘漓说道:“若刚刚贵妃娘娘所指,与臣妾所记的,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颜轻盈,正是当今西川最大的势力——颜家的大小姐。”

这话一出,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惊叹了一声。

颜家,这个特殊的家族,对于朝廷,对于皇族,对于这里的文武百官,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已经不必细说,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讲,都不啻一个晴天闷雷。

我的后背,也是一阵发麻。

“颜家大小姐?”

申柔听到这几个字,脸色也苍白了一下,像是个开山挖煤的,一铲子下去掏出金子来一样无措。她原本只是想用一个“杀人者死”的罪名来压我,却没想到掏出了这样的大案。她下意识的看向了申恭矣,这位老臣虽然还算沉得住气,脸色也是大变。

现在,人还不能定夺是否真的是我所杀,但眼看着,这件事情却已经大过了一件命案。

过了好一会儿,申柔才勉强开口,声音也有些异样:“怎——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颜家大小姐,怎么可能送进宫来做一个宫女?”

刘漓笑了笑,说道:“回娘娘的话,这个颜轻盈,虽说是颜家大小姐,不过她的身份倒有些特殊。”

“哦?”

“她是颜家家主的大女儿,原来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轻尘。”

“颜轻尘?”

“是。据说这位颜大小姐生得很好,从小就是个美人,加上出生在颜家那样家族,自幼过的便是富贵以极的生活,又博览群书,听说后来,还有西川土司上门提过亲,蜀地有些家底的公子,都对这位小姐十分向往。”

裴元灏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一笑:“倒是个天之骄女。”

刘漓陪笑道:“这位小姐的出生的确是不凡,不过,倒也不是真的这么幸运。”

“什么意思?”

“听说这位小姐才四五岁的时候,颜家的家主又迎娶了新夫人过门,大概因为是名门千金,新夫人进门做大,原配倒成了偏房。第二年颜夫人生了一个儿子,算命先生说这颜公子五行缺土,算了半天,倒是‘轻尘’这个名字最好,颜大小姐名字也没保住,就改了轻盈。”

裴元灏斜斜的靠坐在那里,一只指头轻点着桌面:“有趣。”

有趣,的确有趣……

这说起来,好像是市井民间,街头巷尾,说书先生嘴里的词儿一样,就着花生米喝烧刀子来听,不过玩笑,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能听出几分趣味来。

只是我听着这些,刘漓口中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钝刀子,在磨割着我的心,明明不见血,但已经让人痛不欲生。

我用力的捏着手指,近乎痉挛,好像连指骨都要被自己掰断了一样,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这时,一只温热厚重的大手轻轻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微微一颤,手上的力气立刻被卸掉了一般,那只手有些粗糙,抚过我的肌肤,却带来了一种异样的触感,好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里。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就看到旁边那个男人不着痕迹的朝了走了一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大殿,可隔着层层衣袂,他的手却牵住了我的指尖。

我的手颤了一下,被他握得更紧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也没有动,只是有一股暖流从他粗糙的手心传了过来,我几乎痉挛的手指终于在这样温厚手掌的包裹下,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常晴坐在上面,听到这些,眉间也微微的皱起,说道:“和嫔,你继续说,后来如何?”

她一开口询问,刘漓反倒有些犹豫,沉默了一下,告了个罪,才继续说道:“臣妾听说,颜夫人生了儿子之后,就有些容不得人,原配在家宅也住不得了,就只能在西山脚下赁了房子单过,幸而有西山书院的人常去周济。”

“……”

“臣妾随家父到西山的时候,还遇见过他们往山下送东西。”

常晴问道:“那她是怎么会入宫的?”

“这个,臣妾去的时候,还没这回事,这颜大小姐后来经历了什么,臣妾就不得而知了。”

她这话,自然只是敷衍,周围的人却都是一脸了然的神情。

他们难保不会这么想,十几年前,西川和朝廷作战战败,蜀人求和,进贡了不少女人和钱财,颜夫人既然这么容不得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颜小姐送进宫来,也除了她的眼中钉。

虽说这里是朝堂之上,但每一个深宅大院里演绎的,都不过如此而已。

话说到了这里,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看了过来,却不是看我,而是看着我和轻寒面前的这位老人。

他还是笔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尊矗立在风雨中的石碑一样,稳如磐石,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凉风,将他颌下花白的胡须吹得微微飘动。

裴元灏也看向了他,道:“傅大学士,若朕没记错,十几年前,你还在西山书院举办过博学大会。”

傅八岱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起身:“是。”

这个字很简单,但他好像耗费了许多力气才说出来,声音也有些异样的沙哑。

裴元灏看着他,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那,关于颜家的这段故事,你可知晓?”

“昔年往事,已经不记得了。”

“哦?”裴元灏挑了挑眉毛,看着他:“连人,也不记得了吗?”

傅八岱站在那里,又是长久的沉默,我的指尖在轻寒的手心里也微微的发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这位老人开口,用近乎枯槁的声音道:“记得。”

“……”

“老朽也还记得这个孩子。”

“……”

“她是个很懂事,善良的孩子,也很聪明……”

“……”

“老朽一辈子教书育人,没有见过比她更通透的学生。”

“……”

“可惜,她学得通透,人却糊涂……”

轻寒的手指微微的用力,将我的手紧紧的握住,两个人十指交缠,如连理树根一般,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还有一丝理智和知觉。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才是裴元灏的目的……

先让详刑寺去查颜轻盈的命案,申柔为了置我于死地,必然会想尽办法将这个案子所有的证据指向我,况且是在这样百官面前提起,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犯人一认罪,就只有死路一条;然后,让刘漓说出颜轻盈的身世,不管刘漓是真的记得也罢,有人查出来告诉她,借她的口说出来也罢,总之,名牌上那个人的身份已经完全大白于天下。

若我认罪,必死无疑。

若我不想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就是他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大殿之上,一群嫔妃坐在那片地方,不过人来得似乎也并不多,虽然人不多,但晃眼一看,群芳争艳的景象仍旧让人移不开眼。

我微微的眯了迷眼睛,又仔细的看了上面一次。妖孽王爷小刁妃:

原来,今天来这里的官员和嫔妃,都只有四品以上的才能出席……

裴元灏的目光已经从傅八岱身上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身上,漆黑的眼睛如同深邃无底的黑潭一般,让人看不到任何的光,一旦陷落,便无法再逃出生天。

他慢慢的说道:“没想到,当初那件命案,竟然牵涉到了颜家的大小姐,倒是让朕有些意外。只是这颜轻盈,再怎么落魄,也是颜家大小姐,怎么就送入宫来,做一个宫女呢?”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真相。

“岳青婴。”

“微臣在。”

“贵妃娘娘刚才的指证,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