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武笑了笑,说道:“顾大人当初在昌城,想必也知道我苏承武的为人,一生忠于一主,别无二心。”
顾北笑着点点头,罗恕沉声说道:“诸位,快给顾大人让路!”
人群立马分开一条一丈宽的通道。
“顾大人请!”苏承武低声说道,“皇上在寝宫里,皇后娘娘也在。”
顾北迈开步子,朝北冥王的寝宫快步走去。
寝宫内寂静无声,百十名朝臣紧跟在顾北身后,脚步声密密麻麻。
“止步!”顾北回头轻喝一声,众臣马上停下脚步,神色不安地望着顾北。
“你们先回大安殿候着,我随后就到,脚下放轻些!”
顾北说完,与罗恕对视了一下,转身便进了寝宫。
罗恕冷着脸对众臣说道:“既然顾大人来了,咱们也就没啥担心的了,走,大安殿候着!”说罢,直冲冲往大安殿走,撂下一句:“谁敢在此逗留,本帅要了他的命!”
顾北刚进寝宫,北冥王的贴身太监伸手拦住顾北。
“国公大人请留步,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顾北登时怒火中烧:“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连皇上都看不好......”说着当胸提起这名太监,径直冲到北冥王段岭的卧榻边。
皇后欧阳依依见这公公被人提着进来,连忙从座椅上起来,刚想张嘴呵斥,一看是顾北来了,赶紧改口:“顾大哥......”
顾北没有回欧阳依依的话,直扑段岭身前,握住他的手腕,一股真气自脉络注入段岭的五脏六腑。
段岭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俨然已经游荡于鬼门关。
“啊......”段岭的五脏六腑被顾北的真气一冲,登时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大......大哥!”段岭本想叫顾北“大人”,话到嘴边,他突然眼睛一热,改口成了“大哥”。
“皇上......你不要激动,躺着便好!”顾北回头问欧阳依依,“太医何在?”
欧阳依依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宫中的太医,没一个中用的,被我杀了!”
“胡闹!”顾北瞪了一眼欧阳依依,说道,“命御膳房做盘叫花鸡,要快!你再温上一壶酒。”
欧阳依依不明就里,躬身施礼:“是,我这就叫人准备!”
顾北等欧阳依依出去后,他坐到卧榻边上,轻轻扶起段岭,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手始终握着段岭的手腕不曾松开。
段岭慢慢地缓过气来,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顾北,无奈地说道:“顾大哥......朕的阳寿已尽,你何必浪费你的真气?”
顾北微微一笑,手握得更紧了。
“顾大哥......我们还是朋友吗?”段岭轻轻地问道。
顾北依然不说话,揽住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沉声说道:“伺候皇上更衣。”
太监连忙跑到寝宫一侧,唤来五名小太监,端着龙袍来到段岭身前。
“顾大哥,你这是要让我去哪里?”
“皇上......”顾北这才说道,“朝臣们都在大安殿候着皇上,皇上必须见见他们,把你要说的话说给他们。”
段岭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上一次朝,脸上突然飞起两酡红云,腿上也硬朗了很多。
顾北松开他的手,站在对面看太监们给皇上更衣。
段岭紧紧盯着顾北,只觉得气血翻涌,喉间泛起一股热流,一张嘴,“哇”的一口乌黑的脓血吐了面前太监一身。
“皇上......”
太监的脸都吓绿色了。
“替皇上擦拭!”顾北早已知道,段岭是中了剧毒,这口脓血吐出来,方能支撑着他完成生命中最后一次上朝。
焕然一新的段岭坐在座椅上等轿辇,欧阳依依进来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皇......皇上,臣妾已经命人做叫花鸡了,酒也马上温好。”欧阳依依跪在段岭身前,心里寻思:顾北一来,竟然救活了皇上的命?
段岭没有说话,他此刻的心里五味杂陈。
“皇后娘娘......待会将酒菜端上大安殿来!”这次顾北对欧阳依依说话,虽说用上了敬语,但语调依然冷冰冰的。
欧阳依依似乎是有意而为,她看着段岭说道:“皇上,朝臣之上,饮酒用膳怕是不妥吧?”
段岭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她竟变得如此陌生。
此时,轿辇已到寝宫门外,顾北上前扶起段岭,示意太监叫轿辇直接进来。
段岭山轿辇之前,回头看着欧阳依依说道:“让太子也来。”
欧阳依依跪在地上轻声说道:“臣妾知道了!”她看着顾北,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顾北已经扶着段岭坐上了轿辇,紧接着,他朝欧阳依依说道:“有劳皇后娘娘,将戚楚先请来......就算抬,都要抬到大安殿上来。”
欧阳依依心里渐渐明白,顾北这是要带着段岭,给北国的众大臣进行一次庄严的道别。欧阳依依默默地点头,起身来到段岭的轿辇前。
“皇上,臣妾告退......”
这一声简简单单的道别,听得段岭泪水从眼眶滑落,他也不顾身边还有顾北,望着欧阳依依问道:“依依,你还在记恨于朕吗?”
欧阳依依屈膝施礼,淡淡说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臣妾怎敢在心里恨皇上?”
“你如此说......便是恨了......”段岭闭上双眼,痛苦地说道,“朕这条命,算是给你了,朕希望你日后,再无一点忧愁......依依,顾大哥正好也在,你让他说,柄文的死,到底和朕有没有干系?”
欧阳依依苦笑一声,说道:“皇上,难得你还惦记着柄文......你可曾记得,柄文他和你一起在川南,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你可曾记得,缨儿姐和顾大哥,为了你的天下,屡次不顾性命之忧......臣妾今日,就想问一句,皇上,他们做错了什么,你竟然如此狠心,视他们如草芥一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朕狭隘了......”段岭长叹一声,“起轿......”
顾北扶着段岭的轿辇,缓缓往大安殿行进,路过虎豹文房时,只听身后有个稚气的声音大喊:“父皇......父皇......”
“瑞儿!”段岭在轿上回头,只见太子段瑞甩开了后面的侍卫,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跑而来。
“停轿!”
轿辇停下,太子气喘吁吁地来到段岭面前,跪地行礼:“父皇,儿臣听闻父皇召见儿臣,这就赶来了......”
段岭看着太子段瑞,脸上顿时泛起浓浓的父爱。
“瑞儿,你起来吧......到父皇怀里来。”
“谢父皇......段瑞拜见国公大人......”太子又朝顾北叩。
顾北连忙将他扶起,说道:“太子殿下,你怎能朝我行跪礼,赶紧起来!”说着抱起段瑞,将他放到北冥王的怀中。
段岭感激地看了一眼顾北,抱着段瑞说道:“朕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朕好久都没有这般抱过你了......”
“父皇,你不是经常告诫儿臣,从寝宫到大安殿,一定要步行着来吗?”
段瑞天真地问段岭。
段岭用手摸着他的脸颊说道:“从今往后,瑞儿就要走这段路了,瑞儿要是怕黑,你就让国公大人陪着你走......瑞儿,你一定记住,今后朝堂上的事,一定要和国公大人商量,切不可鲁莽行事......还有......朕希望你,能学到国公大人身上的本事,拜他为义父......”
段瑞一听,马上说道:“这可不行,虎子哥和我说了,国公大人是他的义父,我不能和虎子哥抢啊!”
段岭笑了笑,说道:“瑞儿,该抢的时候一定要抢,朕的江山,还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要不是国公大人,朕就不会有今天......”
“还有长缨姑姑!”段瑞撅起小嘴一本正经地说道,“母后说了,长缨姑姑是咱们北国的大恩人,瑞儿要像孝敬母后一样孝敬长缨姑姑......”
“是啊是啊......朕竟然糊涂了,信了不该信的人,弃了不该弃的人......瑞儿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国公大人和长缨姑姑,他们是咱北国最大的恩人......”
顾北颇有感触地说道:“皇上......该......上朝了!”
段岭抱着太子,说道:“我们下来走吧,瑞儿扶着朕!”
于是,北冥王段岭在太子段瑞的搀扶下,一路走得很慢,上一个台阶休息一下,短短不足百米的距离,竟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就在段岭站在龙椅前,准备坐下时,只听殿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皇上......老臣来迟了啊,请皇上恕罪!”
“戚楚先?”段岭抬眼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一摇三晃地走上前来。
顾北快步来到戚楚先面前搀扶住他,边走边说:“晚辈冒昧请前辈来,前辈先勿怪罪,稍晚些,顾北亲自登门请罪。”
戚楚先“嘿嘿”一笑,说道:“都是为了北国,何必见外......”
顾北扶着戚楚先来到殿前,戚楚先颤颤巍巍地跪下,后面的朝臣连忙跟着跪倒在地。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段瑞站在父皇的龙椅一侧,初次见这样的阵仗,吓得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段岭伸出手放在段瑞的小手上,低声说道:“你看着便是,不必紧张,父皇初次上朝时,也十分地害怕!”
“平身!”段岭使出全身的力气,几乎是吼着说了这两个字。
“谢万岁!”
众臣这几日听闻皇上病危,此时一见,个个心里都在低估:为何顾大人一来,皇上竟像是没事人一般了,难道顾大人真的得到了他师父独隐山人的传世锦囊,修得了长生不老的仙法,将皇上从鬼门关硬拉了回来?
就在大家各自低估之时,段岭又道:“给国公大人、戚相赐座......”
“谢皇上......”顾北和戚楚先一左一右坐在殿前。
“众爱卿......北冥王四年秋,太子段瑞即皇帝位,次年以北宣王元年!”
段岭此言一出,除了顾北和戚楚先,其余朝臣大惊失色,跪地高呼:“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尚未成年,皇上不可退位啊......”
段岭突然咳嗽了两声,一口鲜血碰到了面前的案桌上。
“父皇......”段瑞大叫一声,以自己的衣袖去擦拭段岭嘴角的血迹。
段岭的贴身太监马上拿出一块锦帕,递到段瑞手上,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用这个......”
段瑞接过锦帕,边擦边哭着问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父皇......”
段岭按住段瑞的手,示意他乖乖站着。
“众爱卿......朕自知阳寿已尽,这才召诸位前来......众臣听旨!”
“臣等听旨......”
“新帝即位后,众爱卿当斟酌损益,进尽忠言,鼎力相扶。国公大人乃是朕舍命之交,朕有愧于他,朕归西后,因新帝年幼,朝中之事,便由他一人操持,众爱卿虽疑虑满腹,但仍应恪尽职守,马首是瞻也......”
段岭顿了顿,接着说道:“朕记得与国公初识,乃是朕还是太子之时,私闯花都,那顿美味可口的叫花鸡,让朕在在位这短短四年当中,一统天下,四海归宁,此乃先帝之夙愿,九泉之下,先帝当以朕为荣。”
这是,顾北起身,拱手说道:“皇上,请先用膳!”
他知道,留给段岭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段岭生命的最后一刻,再与他共饮一杯。
起点即是终点,终点亦是起点。
段岭点了点头,说道:“众爱卿,你们辅佐朕这么些年,很多人都没见过朕饮酒吧......朕今日,便当着众爱卿的面,喝上两杯,也算不枉此生啊。”
戚楚先用眼神询问顾北,顾北微微颔首,看着宫人们将菜肴摆在段岭面前,小心地斟满酒,递到段岭手中。
段岭端起酒,从龙椅上站起来,当着众臣的面,朝顾北说道:“犹记花都那晚,朕饥肠辘辘,性命堪忧,扶着你的马车,几欲泪下。一晃四年多,可谓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顾大哥,朕敬你一杯!”
宫人端着酒杯来到顾北面前,顾北从盘中抓起酒杯,朗声说道:“古往今来,第一杯酒,皆是敬天地父母。但顾北这杯酒,单敬‘朋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