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欧阳依依的神情来看,她并非在故意吓唬陈萋萋,话说堂堂皇后娘娘,何必拿一个孩子来吓唬人呢,她想要谁的命,当真要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陈萋萋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她无助地看着欧阳依依,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奔跑玩闹的虎子和太子段瑞。孩子们当真是毫无心性,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命在旦夕,一边跑一边撒下欢笑声,陈萋萋听得心都碎了。
“来人......将这罪妇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审理!”欧阳依依说完,又摆手示意即将上前捉拿陈萋萋的护卫,俯身到陈萋萋耳边说道:“本宫的第二道旨意,便是回京之后,请皇上出面,让虎子和董里当堂滴血认亲,好让皇上和天下人仔细瞧瞧,你这狠毒的妇人,瞒着大家到底做了多少大逆不道之事!你将被诛杀九族,五马分尸!”
陈萋萋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你杀了谢柄文的报应,天下那么多人,你偏偏要杀他!”
“我错了......娘娘,我真的错了,皇后要杀要剐,我陈萋萋毫无怨言,只求皇后娘娘能放过我的儿子,他还小,他是无辜的啊,皇后娘娘......”
“你觉得本宫会放过他吗?换做你是本宫,你会放过本宫的孩子瑞儿吗?”
面对欧阳依依直击灵魂的逼问,陈萋萋终于明白了,这一次,无论她如何乞求,都难以挽救虎子了。
欧阳依依直起身子,长叹一一口气,道:“本宫准允你,前去柄文的坟前忏悔,走吧!”
陈萋萋那还有力气站起来,两名护卫不由分说地上前将她一左一右架起,几乎是拖到了谢柄文的坟前。
谢柄文享受的是国葬的待遇,这也是当初顾北托付北冥王段岭,一定要将他厚葬,北冥王在这件事上,显然没有打丝毫的折扣。
宽阔的坟冢里,只剩下欧阳依依和陈萋萋俩人,欧阳依依跪在早已铺好的金色蒲团上,双手握着三支香,喃喃自语道:“傻子......我又来瞧你了,你看看我,是不是都老了......我真羡慕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么幼稚,双眼蒙着锦帕,追着我在西凉御花园里乱跑......你再瞧瞧,今儿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她就是杀你的人,我足足等了四年,终于把她给等来了!”
陈萋萋听着欧阳依依酸楚凄惨的声音,回想起当初自己陪着段棠不顾一切,就算刀山火海,也敢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她发红的眼睛,又一次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她想到今日一旦离开这个坟冢,将要面临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当下心一横,咬牙说道:“谢公子,罪女陈萋萋给你叩头了......我如今只能以死谢罪,盼你在九泉之下,能宽恕我的儿子,保佑他此生平安!谢公子,求你了......”
陈萋萋话说完,咬咬嘴唇,躬身朝谢柄文的大理石墓碑上撞了上去。
欧阳依依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般寻思,脚下轻轻一勾,陈萋萋整个人还没扑到石碑前,便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摔得满脸是血。
“本宫让你死了吗?”欧阳依依低声喝斥道,“就凭你,还想在这里自尽,难道不怕玷污这片坟冢?”
陈萋萋痛苦地爬起来跪在墓碑前,抬起袖口,用力地擦着膝前的鲜血。
“谢公子赎罪,罪女不是有意的......适才脚下一滑,弄脏了你安身之地,我这就给你擦,一定擦得干干净净......”
陈萋萋用力在地板上擦拭着,嘴里不忘接着替虎子求情:“皇后娘娘......求您饶虎子一命,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这条命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娘......罪女求您了......”
很快,陈萋萋的袖口被石板磨烂了,她连忙换另一只袖口接着擦。
这近乎疯狂的举动,看得欧阳依依不禁心里一寒。
幸好当初有国公顾北力挽狂澜,阻止了“平南王”段棠的篡位阴谋,要不然,眼前这妇人若是做了北国的皇后,天下百姓,怕是有吃不尽的苦头了......
“本宫问你!”欧阳依依冷声问道:“适才虎子说的,可是你这个毒妇教的?”
陈萋萋停下手,缓缓抬起头,茫然地回道:“皇后娘娘,罪女不知虎子跟娘娘说了些什么......这孩子自幼山里跑大的,有口无心,还望娘娘莫怪罪。”
欧阳依依冷笑一声:“哼......本宫能相信你这毒妇口里说出来的话?本宫问你,虎子到底是你和谁所生?如有半句虚言,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陈萋萋脸上的血迹未干,此时看上去狰狞可怕。
她苦笑一声,颤声说道:“罢了......我自知罪孽深重,如今能死在皇后娘娘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娘娘,我这张脸,业已摔得血肉模糊,不要也罢,干脆豁出去得了,娘娘,世人都以为虎子这孩子,是我和董将军所生,其实不然,虎子他......是顾北的孩子!”
“放肆!”欧阳依依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转头一看,护卫侍女都在远处候着,目光皆全身贯注地盯着太子,她抓住这个机会,抬腿便在陈萋萋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陈萋萋!本宫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厚颜无耻,死到临头还不忘抹黑国公!虎子的长相,和那段棠如此相像,你当本宫是瞎了还是傻了?凭空捏造这般荒唐的借口,你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陈萋萋凄然一笑,道:“当初在川南,顾北他乔装打扮,随着一伙卖艺人潜入川南城,想以一人之力,破城楼上三门千斤火铳,以免双方伤亡过重,无奈城楼上守卫森严,他便找到了我......娘娘,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也不怕娘娘和长缨公主情深义重,听了之后,定会将我碎尸万段,说了便说了,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说!”欧阳依依将头别到一边。
“我与顾北相识,要早先于长缨公主之前,父亲当时对他赞赏有加,又生的一表人才,我便芳心暗许,无奈他结识了长缨公主,对我渐渐冷淡,我怀恨在心,处处与他为敌,不惜设计与他的胞弟段棠结识,逢场作戏,如今想来,我真傻,傻到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我自知终究得不到他的心,便以火铳作为要挟,留他一夜......”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破川南火铳的,乃是一名叫做麻仁山的耍猴人!”欧阳依依恨不得此时,亲手就将她捏死!
陈萋萋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皇后娘娘是聪明人,也该想到,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耍猴人,如何能顺顺利利,毛发无损地登上连顾北都无计可施的川南城楼?麻仁山是北国百姓眼中当之无愧的英雄,但在我的眼中,不过是我特意安排的一个牺牲品而已......”
欧阳依依身子一怔,转头问道:“顾大哥与缨儿姐情深义重,举案齐眉,他会中了你这毒妇的奸计?”
陈萋萋知道,欧阳依依先前坚定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她决定,最后再施一剂猛药,彻底将她打垮。
陈萋萋垂首说道:“皇后娘娘,你可知国公大人他,为何如此憎恨‘血兰花’,誓要将它们斩草除根吗?因为,那晚我焚的香里,就有它,不多不少,无色无味,刚好够他迷情......”
“你!”欧阳依依举起的手,又垂了下来,她长叹一声,百般无奈地说道:“就算今日你在柄文的坟前,说的如此滴水不漏,本宫依然不会相信你!”
“皇后娘娘......当初长缨公主知晓我身子又喜之后,想方设法将我带到了西凉,交到痴痴道人手上,娘娘您想,这难道不是顾北的意思吗?”
“哼!缨儿姐要是知道你腹中有了顾北的孩子,你能活着离开川南?”
“我只能听顾北之言,谎称孩子是段棠的......”
“你......”欧阳依依顿时语塞了,盛怒之下的她,被陈萋萋这三言两语道出的惊世之密,彻底弄糊涂了。
欧阳依依缓缓坐到坟冢的边上,扶着额头说道:“本宫自会找国公大人核实的,这孩子......本宫便多留他几日也无妨,只是你这毒妇,本宫不会轻饶!”
“陈萋萋但求一死!”
“你就这么想死?”欧阳依依蹙眉问道,“山间野雉,都有求生之本能,生而为人,难道就无苟且偷生之心?”
陈萋萋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叹道:“罪女这条贱命,从今往后,便是皇后娘娘的了,娘娘让罪女那天死,罪女绝不会熬到三更!”
“只是为了虎子?”
“只为他!我是他的母亲,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皇上和娘娘的百姓,能救虎子的,当今世上,唯有皇后娘娘一人了......”
欧阳依依终于笑了,尽管她的笑仅仅在内心转瞬即逝,但陈萋萋仍然准确地捕捉到了。
于是,她不再言语,静等欧阳依依的旨意。
“你的命,自从你杀死柄文的那一刻,就是本宫的了,就算皇上站出来保你,你也只能一死!”
陈萋萋叩首不言。
“虎子也是,无论他的生父是顾北还是段棠,都难逃一死,因为,长缨和皇上俩人,都不会放过他!”
陈萋萋再叩首。
“如若你想拯救这个孩子,你就得照本宫的去做。”
欧阳依依说完这句话,似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里,经过了无数次的深思熟虑后,她最终选定了陈萋萋,毕竟,让自己的父亲欧阳岳来冒险弑君,虽然成功的几率最大,但终究于心不忍。而陈萋萋,性情狡诈,出手狠毒,又是女流之辈,如若刺杀不成,大不了一死,不至于连累到太子段瑞。
陈萋萋知道,欧阳依依这次出宫,真正的目的就是自己。
况且,她能为了虎子,甘当皇后的一把刀,一支箭,一味毒,一只鬼魂......
果然,欧阳依依缓缓起身,来到她的身边,原本母仪天下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杀气。
“本宫要你,带着你的儿子,当一次诱饵,替本宫杀一个人!事成之后,本宫保你全族无恙!”
欧阳依依说完,轻轻一挥手,有宫女端来了湿帕。
陈萋萋小心地接过湿帕,仔细地将脸上的血迹尽除,宫女更是贴心地将金疮药涂到了她脸颊的伤口里。
做这一切的时候,陈萋萋的头脑里一遍遍过滤着该被欧阳依依除掉的人。
直到宫女再次退下,她依旧没能猜到,欧阳依依到底让她杀什么人。但她不敢问,只能等欧阳依依自己说出来。
她跪在皇后身前,已经忘了膝盖的疼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除掉皇后想要除掉的人,而后带着父亲和儿子,远走高飞!”
欧阳依依说话了:“董将军对你如何?”
陈萋萋一怔:难道她要杀的人,竟是董里?
“将军对我很好,对虎子更是视如己出,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将军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当粉身相报!”
欧阳依依微微点了点头,道:“近些日子,皇上因国公大人一事,对董将军颇为冷落,朝中大小诸事,皆有意避开董将军......陈萋萋,你如实告诉本宫,董将军对此,私下可有成见?”
“绝无成见!”陈萋萋笃定地说道,“将军既为人臣,圣上如何对他,他都是赤心一颗!”
欧阳依依笑道:“你不必过于紧张,本宫让你杀的人,绝不是董将军!”
陈萋萋这才将心中的石头放到了胸腔,说道:“不瞒娘娘,将军也是血肉男儿,心中自然郁闷,但他时刻惦记国公大人当年的知遇之恩,绝不会因此而记恨于皇上。”
“照你的意思......这董将军,是国公大人如何说,他便如何做?”
“自然是皇上说了算!”陈萋萋已然小心翼翼,显然心中提防得紧。
欧阳依依又笑了笑,问道:“如若......皇上想杀国公,董将军会站到哪边?”
陈萋萋心中一惊,脸上仍不漏神色,颔首说道:“皇后娘娘真会取笑罪女,天下人皆知,皇上与国公大人亲如兄弟,怎会舍得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