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一听大喜,连忙朝他说道:“快请尊夫人到偏殿等我......”
“是......”
顾北侧头低声询问长缨:“缨儿......你身子没事吧?”
“不碍事,夫君你莫要分心,如今这涅盘山上还有数千人,你将他们都好生安顿下来,择日遣送回家与家人团聚吧,女儿家的事,我待会到偏殿询问一下那位大嫂便可......”
顾北点了点头,吩咐几名护卫将长缨护送到偏殿休息。
而后,他来到大殿龙椅前,又命令众人将这把不伦不类的龙椅抬走,面向众人长身而立。
顾北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今夜聚在大殿内的人数,约莫三百余人。
“诸位!”顾北发话了,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先看看咱们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大家按照我说的做便是:之前隶属于‘长缨帮’者,请站到我的面前,‘关刀局’左侧,‘西河帮’列在右侧,其余人站到‘长缨帮’后面!”
顾北的话说完,大殿上顿时乱哄哄一片,不多时,所有人已经都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只是顾北面前“长缨帮”这一撮人人数最多,里头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顾北笑道:“哈哈......大家该在哪个位置,便站到那个位置,我顾北不会因为之前的恩怨,在此为难大家......”
大家一听顾北都这么说了,一些混迹于“长缨帮”的人,悻悻地回到左右两侧站定,听顾北继续吩咐。
顾北看了看,眼前这四拨人,“长缨帮”的约有五六十人,“关刀局”和“西河帮”各有七八十人,而“长缨帮”身后竟站着一百余号。
他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关刀局’那位仁兄出来说话?”
“关刀局”的队伍一阵慌乱,众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最后,一致推举出一位面色蜡黄,嘴唇微紫,身形瘦削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向前两步,拱手说道:“小的宫民悦见过顾大人......”
“好!”顾北朝他微微点头,问道:“宫民悦,你之前是袖刀冷钰手下?”
宫民悦脸色一红,说道:“回大人......大人说的没错。”他知道顾北对冷钰了如指掌,冷钰在江湖上可谓徒有虚名,论其智谋与武功,与昔日惨死在帮主倪雄刀下的温先生不相上下,所以宫民悦听见顾北询问他是否为冷钰门下之时,内心不由得有些羞愧。
顾北接着问道:“关刀局三十六总舵,七十二分舵二百八十八分部,两万五千兄弟,现如今还剩多少?”
宫民悦一听,内心不由得暗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顾北竟对“关刀局”如此了解,于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回大人的话......自倪老帮主卸任以来,他知道皇上盯得紧,便将‘关刀局’的弟子解散了大半,只剩下几千人做买卖,维持着老帮主的吃穿用度......”
“噢......那冷钰现在何处?”
“我们上山后,冷舵主他一心要将买卖做大,说是......说是北国将来一定是顾大人您的天下,他听了大人您的吩咐,金盆洗手了......”
“哈哈......如此看来,冷钰倒不失为一聪明人!我再问你,涅盘山上,‘关刀局’现有多少人?”
“回大人......现有一千余人!”
顾北微微点头,示意他退下,又将头朝向另一侧的“西河帮”。
“‘西河帮’谁出来说话?”顾北问道。
“拜见大人......小的原是‘西河帮’枣集分舵主,小的名叫戴文刚,涅盘山上现有‘西河’弟子七百......”
戴文刚比起“关刀局”的宫民悦,一言一行显得更为谨慎,江湖中人人皆知,顾北对于“西河帮”来说,简直是一个十足的克星,放火烧了西河塔不说,连他们的帮主秦元江,也是命丧其手,所以,戴文刚说话的时候,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丝毫不敢大意!
戴文刚说完,顾北微微颔首,再不多问,示意戴文刚也退下。
“‘长缨帮’的人出来说话!”顾北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冷,刚才戴文刚与宫民悦一听,暗自舒了一口气,幸亏自己不是“长缨帮”的,顾北以前可是“长缨帮”三大长老之一,对待自己的属下,自然要严厉很多。
顾北话音刚落,“长缨帮”的众弟子全部齐刷刷跪了下来。
“属下参见顾长老......”
“一人说话便可!”顾北的语气更冷了。
“长缨帮”众人面面相觑,目光皆看向跪在最前面的一位男子身上。这名男子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袍,腰间斜挂着一柄鞘为暗黄色的宝剑,其上的流苏火红,甚是扎眼。
“就你把,站起来说话!”顾北指了指他。
此人连忙叩首起身,同时暗中一把揪下剑柄上的流苏。因为他知道,顾北曾是“长缨帮”赤色流苏长老,自己剑柄上这缕流苏,显然是对顾北又不敬之意。
“属下冀韬,参见大人......”
冀韬的声音已经略显颤抖,不难听出,他对顾北是相当惧怕。
“冀韬......好,我问你,‘长缨帮’在山上有多少人?”
“应......应该有千人......”
“什么叫应该?”顾北提高声音喝道。
冀韬连忙跪倒在地,仓皇说道:“回大人的话......属下只是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之前......之前一直是大王和敬长老还有灵儿姑娘指挥着我们,所以......”
“灵儿姑娘现在何处?”
“回大人......她被段王爷......让‘鬼手神刀’王猛带到‘千人兰花坑’去了......”
顾北皱眉问道:“什么‘鬼手神刀’,我却未曾听闻,他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宫民悦拱手说道:“大人,他是我帮一位刽子手......”
“宫民悦,戴文刚,还有冀韬,你们三人速速将灵儿姑娘和王猛带到殿上来!”
“遵命!”
宫民悦、戴文刚、冀韬三人匆匆往大殿后方跑去,他们知道,若再迟点,灵儿姑娘怕已经被王猛剔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顾北依然让“长缨帮”的人跪着,问他们后面的百余人道:“你们无门无派,想必是以北国富商居多了,再瞧瞧你们身上穿的衣物,显然已经在这座大殿内身居要职,可喜可贺呀......”
这帮富商们面露愧色,也齐齐跪了下来。中间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泪纵横地说道:“顾大人啊,草民糊涂啊,被段王爷他们哄骗上山,眼下却落了个无家可归的地步,还望顾大人伸手搭救啊......”
顾北微微一笑,说道:“还不是你们垂怜他手上的‘血兰花’,一心想着长生不老,这才不惜倾家荡产,前来涅盘山寻宝。你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都已入不惑之年,甚至有的人,年逾古稀,美梦做得却如此天真。你们说,我是该庆幸呢,还是该不齿?”
这位老者惭愧地说道:“顾大人......老朽惭愧啊,想不到活了一世,到老却糊涂了起来......老朽只盼顾大人能将段王爷骗走的财产分给我们,好叫我等下山,回去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是啊是啊......”这帮富商们齐声附和道:“还望顾大人慈悲为怀,把金子还给我们吧!”
顾北指了指他们,无奈地说道:“你们啊你们,叫我说什么好呢?你们已经在涅盘山上待了整整三年,北国的百姓省吃俭用,将你们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你们有没有扪心自问过,每月从山下运来的粮食,可是百姓们的心血啊,你们是怎么对待这些粮食的?前日,我和夫人路过膳食房,膳食房后面,有一条三丈深的沟壑,现如今,里面臭气熏天,蚊蝇密布,你们可知为何?”
众人不语,静静地听着顾北的训导。
“每月大家未曾吃完的蔬菜肉类,皆一股脑倒入了这条沟壑之中,你们难道真的问心无愧吗?”在场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
“若我将金银尽数分给你们,待你们下山之后,依旧习惯了如今的奢靡浪费,对百姓来说,却是极不公平,因此,我会在安排你等下山之前,给各位分些路上的盘缠以及足够一年吃穿用度所需的银两,往后各位的日子,还得靠你们自己的这双手。”
“具体何时能下山,却不是我顾北可以决定的,这要看皇上的意思。我听闻皇上已经下令撤走了山下给大伙运送食材的船只,那往后,便要靠你们自己了。今日我将大家分成四批,‘长缨帮’弟子,前往东山;‘关刀局’前往西山;‘西河帮’的人去北山,你们这帮年事已高之人,占着南山便可......既然大家都热衷于种植兰花,从今往后,兰花一定是不能种了,耕田种菜倒是再适合不过了,膳食房的人,会按照大家交上来的粮食,按量分发银两,直到诸位觉得身上银两足够的那日,便可下山了!”
听完顾北此言,大殿上顿时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面露难色,有的人却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有人问道:“顾大人,小的想问问,这拿自己的种的粮食蔬菜换钱,是怎么个换法啊......”
顾北下巴一仰,笑着说道:“高出山下十倍!”
话音一落,所有的焦虑马上变成了欣喜。
涅盘山上,地是现成的,房舍是现成的,农具也是现成的,所有的人已经在心里开始谋划如何早日赚到足够的钱财,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顾北又道:“当年欧阳岳老前辈让我学会了四个字:重刑重赏!用在当时的‘长缨帮’却是得罪了不少人,然而,用在涅盘山上,简直太合适不过了,待明日法令一出,诸位瞧清楚了再行动,免得因为小事,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正在这时,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宫民悦、戴文刚、冀韬三人带着王猛,抬着灵儿姑娘走了上了。
细看王猛,与前两日想必,简直是换了一个皮囊——双眼如饿狼一般毫无人性,披头散发,赤着上半身,皮肤上尽是血迹斑斑,极其可怖。
再看灵儿姑娘,双眼圆睁,似乎已经呆滞,面色惨白如纸,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竟似在一颗头骨上随意地蒙了一张人皮面具一般。
她平躺在宫民悦和戴文刚手里提着的大油毡布上,被带到顾北面前。
众人侧头的侧头,垫脚的垫脚,纷纷好奇地朝灵儿姑娘看了过来,很快他们便后悔了——灵儿姑娘被放在地上的瞬间,手臂从盖在身上的黑布里面露了出来,众人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看了个仔细:这的确是灵儿姑娘的手臂,只是大部分地方已经不见了皮肉,赫然裸露着森森白骨,尤其是一只手,被血染红的手骨,握成一个拳头,似乎还在颤抖......
没有人再忍心看下去了,甚至连顾北,都将头别到一边,痛声说道:“劳烦哪位......给她一个痛快吧......”
就在众人将头别过去的同时,冀韬抽出自己腰间的宝剑,抵在灵儿姑娘的心口,沉声说道:“姑娘,让大哥我送你上路吧,但愿来世,你再不会遇到此等虎狼之人,不会遭受半点侮辱......”
灵儿空洞的眼神终于缓缓闭上了,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冀韬狠心一刺,颤声道:“一路走好......”
他收起宝剑,将灵儿用黑布盖好,拱手朝顾北说道:“大人,请允许我将她带出去葬了......”
顾北看着灵儿的尸体,缓缓说道:“就葬在涅盘山巅,每天能看到日出日落之地......”
“遵命!”冀韬抱起灵儿的尸体,走出的大殿,在场之人无不神色黯然。
顾北盯着王猛,一双眸子如深潭一般,似乎要将他吸入这深不见底的深渊。
王猛也盯着顾北,他竟忘了下跪,只见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手紧握,声如洪钟,高声喊道:“段王爷......王猛这件事办得漂亮不?我替王爷数了,这两天,一共割了这丫头四百四十一刀,刚才抬上来的时候,她还喘着气呢......”
“四百四十一刀......”
顾北念叨着:“四百四十一刀......敢问壮士,你每一刀割下去的时候,心里是如何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