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就是这样,自古唯有情难自持,恨难收敛。
顾北与董里在城楼上目送陈明海离开,又风风火火下来,想再前往大殿时,川南城的味道已经变了。
城楼下,只留了一条通往城外的通道,其余地方,密密麻麻的兵士,围了一层又一层,插翅难飞。
董里一名部下上前,二话不说,跪下磕头,痛声说道:“董将军,属下们别无他法,只能听从段王爷的调遣,望董将军能理解我们。”
董里问道:“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要帮段棠造反不成?”
这位部下说道:“董将军有所不知,段王爷手下,还有一帮江湖好汉,听说是‘西河帮’的余部,他们对属下们的家眷了如指掌,属下们若不替段王爷卖命,恐怕连亲人都要失去啊......”
顾北一听,紧皱眉头,对董里说道:“事不宜迟,你我先去见罗恕,否则,川南必遭浩劫!”
董里点头,吩咐这位部下道:“你们切勿贸然出兵,守住川南城即可,等我和顾大哥前去对面军营,见到罗恕元帅后共商大计!”
说罢,挥手叫部下牵来两匹马,与顾北一同飞身上马,出了川南城。
经过吊桥,顾北再回首,只见段棠和陈萋萋并肩站在城楼上的火铳旁,段棠手里举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把,朝顾北怒目而视。
董里惊叫:“顾大哥,不好!”
顾北勒住马头,转身朝段棠微笑挥手,大声说道:“段王爷......手下留情,这天下,我最不希望死的人,就是你段王爷,待为兄归来,你我一同前去京城,下母亲面前磕头赎罪吧......”
段棠将火把靠近火铳的引信,高声说道:“顾北......你我兄弟一场,又一手七律,待我诵罢,火铳便会引燃!”
“这个时候你还有雅兴诵诗?”顾北笑着说道:“果然是‘双面海棠’不假!”
然后调转马头,对董里低声说道:“快跑,能跑多块跑多快!”
段棠高亢的声音自川南城楼响起:
晨浣明月惊鹧鸪,
北望青瘴玉骨枯。
太平永宁无以报,
折柳青丝别花都。
顾北和董里提起马鞭,嘴里大声吆喝,战马绝尘而去......
“为何要对他俩手下留情?”陈萋萋看到段棠吟完这首宜妃娘娘所作的七律,随手一抛,火把便掉入城外的护城河中。
段棠拍了拍手上的烟尘说道:“他们此去,定会拖住罗恕大军数日,我的朕的亲信,已经将密信送达北蒙,不出三日,北蒙的呼延元帅,便会率兵进攻毫无防备的京城,届时,北冥王定会召罗恕回京,朕再蓄势而攻之......哈哈哈哈哈......”
段棠大笑着走下城楼,陈萋萋欣喜地上前,轻轻扶住段棠的手臂。
自己心爱的男人,就算他身后血流成河,她依然会为他的快乐而快乐。
顾北和董里并未听见背后惊天动地的火铳,胯下的马放慢了速度,董里转头对顾北说道:“顾大哥......看来这段王爷也非六亲不认之人,换做其他人,恐怕今日,咱俩早就灰飞烟灭了......”
董里夹着马肚赶到顾北身侧与他并行,又说道:“不过,能与顾大哥一同出生入死,董里我荣幸至极!”
顾北对董里报以诚挚的微笑,说道:“董里啊......段棠向杀咱们,用得着自己拿着火把动手吗?他只不过想吓唬吓唬我们,让你我早点见到罗恕,让他缓出兵!”
“缓出兵?”董里问道。
顾北点点头,说道:“你的部下,虽被段棠以‘西河帮’的弟子要挟,但战力必大打折扣,段棠心里十分清楚,罗恕大军一旦攻入城下,原西北军的将士,哪个会真心实意帮段棠,杀自家弟兄?所以,段棠让你我或者,就想借你我之力,稳住罗恕大军,他另有筹谋!”
“他会有什么打算?”董里不解地问。
顾北说道:“我暂时还没想到,但这步棋,一定会是一个大手笔,段棠能否一举击溃北冥王,登上帝位,就靠这步棋了。”
董里赶紧说道:“顾大哥,那咱们赶快去见罗恕,让他马上出兵攻下川南城,彻底让段王爷死了这条心!”
顾北叹了一口气,说道:“昔日在河界,我全力阻止陈明海对北蒙出兵,段棠也是认定了这点,他知道以我的心性,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川南的全城百姓卷入战火!”
董里敬佩地看了一眼顾北,咬了咬嘴唇,说道:“顾大哥,董里誓死追随顾大哥!”
顾北神情忧伤地说道:“我全力保护柄文,柄文还是惨遭毒手,怨我,怨我呀......董里,你在西北军中成长如此迅速,我很欣慰,不过,我不希望你追随我,北国这么大,况且京城眼下是最需要人的时候,顾大哥有一事相求,你能否答应?”
董里在马背手抱住双拳,坚定地说道:“顾大哥吩咐就是,董里我万死不辞!”
顾北提起马鞭,轻轻抽了一下董里的后背,笑说道:“董里......顾大哥又不是让你去做死侍,何必这般壮怀激烈?不过......这个重任,你一旦答应,此生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董里的马又落后了顾北半个身位,他连忙拍马赶上,说道:“董里洗耳恭听。”
顾北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郑重地说道:“董里,你将此物快马送到京城,一定要亲手交到皇上的手里,记住,一定是亲手交给皇上,后面的事,听皇上安排便是!”
说着就将纸包朝董里扔了过去,董里伸手接住。此时,两人的胯下战马依然在快速地向前奔跑,顾北见董里的身手已经如此大气,难怪能在军中节节攀升,年纪轻轻已是全军领旗之人。
“顾大哥......”董里捏了捏纸包,将它放进胸前贴身的衣物中,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血兰花’的种子,全天下仅剩的一颗,另外还有一封书信,你一并交给皇上便是!”
“董里一定不负顾大哥之托!这就告辞!”董里知道此事势不容缓,眼前一条北上的便道,他拨马疾驰而去。
顾北一路狂奔,他的心里,此刻无比挂牵长缨,但从董里部下口中得知,长缨已经被敬投林送出了城,他知道,敬投林能在陈萋萋手中将她救出,一定不会加害于她,毕竟,长缨是他看着长大的。
顾北只想早点见到罗恕,将紧急之事交代之后,马上去找长缨。
可是。罗恕的大军里,根本没有罗恕的影子。
顾北在副将的带领下,来到罗元帅的营帐,里头的案上兵书整齐地排列着,连茶碗里的茶,似乎还冒着热气。
“罗元帅人呢?”顾北转头问副将。
副将见国公亲自前来,不敢怠慢,跪在地上叩首行礼,说道:“罗元帅他两个时辰前还在营帐内看书,不知想起了何事,他突然背起弓箭,要了一匹快马,飞奔出营,临走前叫我等加强戒备,不得有丝毫马虎。”
“噢......”顾北应了一声,“多谢将军......你先下去,按照罗元帅的吩咐去做,一定小心敌军的探子耳目渗入!”
“遵命!”副将退下后,顾北坐下罗恕之前做的椅子上,看到案上一本打开的书,于是就捧起来读。
这本书,顾北不看则已,一看,眼中突然热了起来。
它,正是师父独隐山人,呕心沥血所着的:《大国韬略》。
顾北接着罗恕读的地方,细细地拼读起来。这本书,顾北早已倒背如流,而今再读,心里又是别种滋味。
突然,他看到师父写的:“人之不经意间,通常为奥秘所驻。凡人回眸,车马泱泱;智者凝神,断其肝肠;是为思,是为行......”
难道罗恕?
顾北猛地站起身来,他模仿罗恕的动作,提弓,背箭......
一系列动作做完,顾北一拍脑袋:“罗恕知道了长缨的下落,去追了!”他快步来到书案前,在《大国韬略》这本书的封面上,轻轻用脑袋碰了碰,低声说道:“多谢师父!”
撩开帐帘,顾北管来一位将军。
“劳烦为我备匹马,这匹马要和罗元帅所骑相熟!”
“遵命!”这点小事当然难不住这位将军,很快,他牵着一匹枣红马来到顾北面前,深施一礼,说道:“国公大人,这匹马一元帅那匹,一直养在同一间马厩中,都是元帅胯下良驹......”
“很好!”顾北牵过马辔头,抚摸着马头,叽叽咕咕说了一句,而后踩镫上马,一松马缰,只见枣红马长嘶一声,朝着罗恕离开的方向奔腾而去。
将军惊讶的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合拢。从此,他逢人边说:“北国国公,乃是一神人也......”至于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讲不清楚,只是觉得,顾北能常人所不能!
那自然是独隐数十年间,隐居山野,潜心琢磨出来的“兽语”!
顾北信马由缰,枣红马追踪着它的伙伴沿途留下的气味,时而狂奔,时而放慢脚步,跑跑停停。顾北也不催它,任由它自己顺心前行。
行至半日,见一山间清泉,顾北下马,来到泉水边,俯下身子喝了几口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后,枣红马也跑了过来,低头饮水。
突然,马儿的头猛地抬起,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嘴里发出轻微的“突突”声。
顾北看到了马的神情,连忙纵身跃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拔出浪湖刀伺机以动。
枣红马撒开四蹄,跑入了树林中,不见了踪影。顾北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屏息凝神,果然,在前方约莫十丈之外,传来一股轻微的呼吸声。
准确来说,并非呼吸声,而是杀气,一股浓浓的杀气。
顾北依稀记得,“幽灵夫妻”也带着这样的杀气。江湖中但凡手下过过几条人命者,他们自己不知,但像顾北、欧阳岳、敬投林、倪雄甚至秦元江这样的高手,都能在他们近身的瞬间,感受到对方身上所携带的这种杀气。
顾北轻呼了一口气,低头在地上扫视了一番,发现没有一颗石头,他索性抓起一把松软的泥土,三两下揉成一团。
打草惊蛇这个道理,三岁孩儿都懂。
他将泥团握在手中,准备掷向身子一侧的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意图引对方现身。
一念至此,他紧盯着前面对方藏身的地方,伸手一挥,将手中泥团飞掷出去。
扔出去的刹那,顾北无奈地笑了。
因为他看到,对面的一棵大树背后,同样伸出一只手,飞快地向一旁掷出一团泥巴。天下还有这样巧的事!
顾北心底暗笑:“到底是你聪明还是我笨?”
对方似乎也被顾北这样的举动怔到了,躲在粗壮的树干后没有动弹。
顾北抓住时机,突然身子高高跃起,飞向距离自己一丈之遥的一棵树干。
就在此时,一支强有力的箭矢,带着锐利的呼啸声,朝顾北飞来,顾北人刚落到树干上,眼见箭矢已到,就势用脚尖勾住树干,身子往后一倒,借势接住了飞来之箭,身子便打着圆圈绕树干一周,手中的箭矢飞向它射来的地方。
“且慢!”随着一声大喊,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顾北扔过去的箭矢被钝物击落在地。
顾北定睛一看,却是罗恕!
“国公!”罗恕大叫一声,“得罪了......普天之下,能徒手接住罗恕弓箭之人,怕是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顾北从树上跃下,奔到罗恕面前,急急问道:“罗元帅......你可曾见过我妻子?”
罗恕瞪大眼睛,反问道:“国公怎知我前来寻公主来了?”
“我师父告诉我的!”
“独隐山人不是已经......”
“哈哈哈......”顾北笑道,“是你书案上的《大国韬略》告诉我的!”
“国公过然聪慧过人,你赶快随我前来!”罗恕连忙拉起顾北的胳膊,朝山腰飞奔过去。
才行不久,只见先前那匹枣红马正和罗恕所骑之马,亲昵地站在一起,低头啃着地上的青草。顾北朝它说道:“马儿呀......你这般大惊小怪,差点害的我和罗元帅交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