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突然造访,老夫这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啊......”戚楚先说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国公前来,想必是有事与老夫商议啊。只不过老夫已经告老辞官,国公若是提及朝堂之事,老夫恕难相陪啊。”
戚楚先一口一个“国公”,顾北只是听着微微笑,他与长缨扶着戚楚先在座椅上坐稳,顾北才缓缓说道:“戚大人,在下只是来看望看望,并无他意。”
戚楚先接过长缨递来的茶碗,轻轻呷了一口,抬首问道:“西凉王进来身体可好?”
长缨轻叹一声说道:“回戚大人的话,小女已经好久没见父王了,小女实在惭愧。”
戚楚先又看了看顾北,说道:“雏鸟之翅,当需风雨洗礼,他日翱翔于苍穹,巢穴自然被抛之脑后。国公还是有心啊,竟能想得起老夫来,难得难得啊......”
顾北缓缓蹲在戚楚先的膝下,手扶着座椅,仰头说道:“戚大人......你和我说说我师父的事吧,我想他了......”
戚楚先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把茶碗交到长缨的手上,双手扶着顾北的手臂,说道:“独隐啊......他有什么可说的,世人把他传的神乎其神,自己却择山而居,逍遥自在,他这一生呀,老夫却未曾艳羡过半分!”
顾北静静地听着,长缨放下茶杯,来到顾北身侧半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两个孩童倚在祖父的身前,听老人谈古道今。
戚楚先微微一笑,捋着胡须说道:“我们年轻那会儿,也是你们这般志存高远,与北武王称兄道弟,不可一世。然而天底下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啊,我们几个到后头来,一个贪了酒,一个痴了武,一个迷了仙,唯独老夫,窝在皇城内,看似默默无闻,但老夫却问心无愧。”
“老夫看到了天下百姓从颠沛流离到安居乐业,看到了周遭各国从年年征战到睦邻友好,老夫不枉此生啊!孩子......试问人之一生,还有什么能比亲身经历和参与历史之变革更值得骄傲的吗?”
顾北看着戚楚先,他白发苍苍,他神情自若,犹如一块激流间的巨石,处变不惊,临危不惧。
他不知送走了多少身边人,又不知迎来了多少身后浪。他依然是他,功成身退,默默于红尘中,看云卷云舒,听风起风落。
在那些过往的历史尘烟中,生死别离对他来说,都已经化作了眉梢的一缕雪白,沧桑不掩,功过不论。
这,才是大智。
告别了戚楚先,顾北兴致颇高,他在前往大安殿的路上,将长缨背在身上,跑一程走一程,引得皇城内的禁军们纷纷驻足,看着眼前这一幕千古奇闻。
长缨幸福的“咯咯”地笑着,紧紧抱着顾北的脖颈,将嘴巴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吟诵顾北在父王面前作的诗:
曾羡渭水太公钩,
钓得君王十二旒。
何须曳笏西凉殿,
弗如沽酒论三州。
“夫君,你终究还是只做到了前两句......”
顾北将长缨轻轻放下,看着面前长长的石级,昂首说道:“西亮殿、大安殿,虽然都留不住我们,但我们却不能给它们留下一堆遗憾。‘关刀局’要除,川南要收,西北要稳,这三件事做完,我们还得去拜访拜访那个神秘的东盈王,戚大人一席话,可谓道破天机啊!”
“你是要将我丢在这石级下面,自己上去面圣吗?”长缨弯着嘴角,眨巴着眼睛问道。
顾北摸摸她的鼻子,笑着说道:“我背不动了,这石级,你得自己爬。”
“我要是不爬呢?”
长缨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头上方响起:“你要是不愿意爬,朕明儿个便叫人把这陡峭的石级铲平,免得叫公主受累!”
二人一抬头,只见北冥王段岭笑嘻嘻地站在石级上方,伸出双手,等着顾北与长缨。
长缨瞪了段岭一眼,俏皮地说道:“既然怕我受累,皇上为何不下来说话?”
段岭一听,二话不说,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径直来到顾北和长缨身边。顾北刚要行礼,却被段岭制止住。
“我听说谢子亨今日被我外祖父杀了?”段岭索性一屁股坐到了石级上,同时一把拉住顾北,让顾北坐在了他的身侧。
“皇上......”顾北见不远处,一帮北国的文官武将正朝着段岭指指点点,“你坐在此处,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段岭反问道,“朕的地盘,朕想做哪里就坐哪里......先别管他们,咱们赶紧谈谈正事。我知道这几日你心里难受,一直躲着不想见我,我想好了,皇后的册封大典延迟,先让那些在平叛中阵亡的英雄们安息,才是正事,我听闻花都的那座塔......就是被你烧掉的那座,已经又修缮好了,我派人前去重又命名为:忠义塔。明日咱们便起身前往花都,祭奠英灵!”
长缨一听,欣喜地笑了,她对段岭说道:“还算你有良心......不过话说回来,依依那边,你可要好好解释呢,不然依依的脾气上来,就算你用整个皇城的禁军拉,都不能让她回头!”
段岭挠挠头说道:“这还得请公主帮我替依依说说,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跟她开口。”
长缨抓住机会便问:“那......谢子亨被杀,你这个做皇帝的,难道没有任何想说的吗?”
段岭看了看顾北和长缨,低声说道:“我这个外祖父......着实叫我没有任何办法,朝堂上一意孤行不说,昨日又背着我杀了谢子亨,还美名其曰说什么......那酒楼犯煞,将来会冲了依依。还有他手里那个‘关刀局’,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各种生意做得风声水起。甚至有官员上奏,说‘关刀局’曾与‘涅盘山’也有生意往来。”
顾北眉头一蹙,说道:“皇上,‘涅盘山’上的生意,除了血兰花,再无其他,难不成......”
“我不管它是血兰花还是什么花,你得帮我,让我这个外祖父乖乖地告老还乡就行。对了,上次依依从泗水赶到京城求助,这倪大人刚开始一口便应了下来,到临走时,却告病说无法乘坐马车前去替你解毒,当时......”段岭压低声音说道:“要不看在他是我外祖父的份上,我砍了他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