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距离京城几百里地,一间破旧的大四合院子,走进来一个人。
此人年过半百,形容清瘦,留着一撮三羊胡子。
他颤颤拐拐的走进来,在昏暗的院子里,几个擦剑的,磨刀的,闭目养神的人都像是没看见他一般,一点未受影响的继续做自己的事。
清瘦老者看了他们两眼,继续往里走,走到正堂那间同样破旧的屋子,正面,供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画像。
画像中是一个人。
粗犷,威严,不羁。
清瘦老者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瞳孔瞬间一凝,身子仿佛被定住,一动也未动。
“看来,你还记得主人,倒也不完全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阴暗中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并未现身,放佛一条隐身的毒蛇在盯着外面的老者。
清瘦老者缓缓收回目光,他叹了口气,道:“时隔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嘴上不饶人。”
“哼……要不是看在当年你还有点骨气,直到最后也没有对那个人摇唇鼓舌,我现在就不单单是嘴上不饶人了!”
叮~!
啪!
利刃出鞘然后又回鞘的声音。
清瘦老者没在意对方的无礼,沉默了一下,他道:“今日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对方也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你说。”
“当年,当年娆妃娘娘……”
砰……
一声撞击,木梁都在摇晃。黑暗中那个人咆哮道:“不要跟我提那个女人,要不是她,主人的王途霸业又怎么会失败!要是当年我违背主人的命令,一刀杀了个女人,凭主人的势力,未尝没有一搏的机会!!”
清瘦老者等他安静下来,淡淡的道:“时也命也,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该放下了……”
“放屁!”
一把冰凉的剑搁在了老者的脖子上。
“那个阴险的小人还没死,如今还高高的坐在龙椅上面。还有叛徒方轲,一直躲在锦衣卫,我要是不把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老者淡淡道:“就凭你外面那几个人?”
脖子上的剑更紧了一些。
“你敢看不起黑翎卫?”
老者道:“王爷最信重的黑翎卫我当然不会看不起,只是,现在,你们还有多少人?据我所知,方轲一直奉命在追查你们的下落,如今他已经是北镇抚司同知,手下数万锦衣军提骑,你要想的,更该是如何保住手下人的命才是。”
清瘦老者语气淡然,如实陈述。
脖子上的剑拿了下去,良久,阴冷的声音道:“你加入黑翎卫吧!”
清瘦老者一愣,随即摇摇头。
“怎么,难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还是你已经忘记了主人对你知遇之恩?
你若是不愿意在我之下,我可以让你做黑翎卫的老大,我包括手底下所有人,全部听你的命令行事。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要助我们杀掉那两个人!”
“没有意义的,就算杀了他们又如何?王爷,他已经去了二十年了……”
“废物!二十年又如何?难道王爷就这么白白死了不成?只要我吴豪还活着一天,就算不能杀了他们,也要让他们寝食难安一天!
这是我还活到今天唯一的意义。总比你,自诩满腹才华,如今却甘愿当个缩头乌龟要好!”
老者不欲与对方争论,道:“我只想问你,当年,娆妃娘娘肚子里那个孩子,到底活下来了没有?”
“死了,早死了!方轲那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当年我们奉王爷的密令进宫救走娆妃,本来都成功了,中途他居然对有孕的娆妃生了淫心,欲行不轨,被我发现后还背叛王爷,掳走娆妃。
我们追了他一路,娆妃的血顺着马车,在那夜的大雨中流了一路,你说,那孩子还保得住吗?
后来的事你是知道的,娆妃最后落在袁琰的手里。袁琰以此作为圈套,逼得主人仓促起兵,才导致最后兵败被俘。我真后悔,那夜为什么没有一刀杀了那女人,才让主人因为她陷入绝境……”
“你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娆妃娘娘的孩子死去?”
“难道还有活的可能?娆妃失踪后的第三日,主人就兵围皇城,当时娆妃从城楼坠下,就算先前没死,那时也该死了。
你追问这个做什么?主人府里那四个孩子都死了,凭袁琰的狠毒,难道你以为娆妃肚子里那个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没有亲眼看到,一切都是吴豪自己猜的,从娆妃失踪,到从皇城坠楼,其间有两日的时间,这两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合自己前段时间的调查结果,有八成可能,宁国府里那个人,就是王爷最后的骨肉!
想到这里,清瘦老者眉头一下子舒展很多,他转身,看着和印象中已经完全不同的那个人,他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活在自责与仇恨之中,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王爷的失败,从他行差踏错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埋下祸根。
而后王爷优柔寡断,狠不下心肠,便注定了失败。
王爷补救的时机,太晚了!
就算那夜你成功救出娆妃,或者是一刀杀了她,但是娆妃与人私通之事已经传开。难道你以为当时太上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若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让嘉亲王来查这件案子?
王爷做了近十年的太子,根基深厚,可是才一起兵,不到一夜便败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杀掉王爷的不是方轲,不是袁琰,更不是你,而是当今太上皇!王爷的亲生父亲!”
清瘦老者的声音也很低沉,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他看的越加明白。皇权,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让太上皇那样以仁君着称的皇帝,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
这,便是他死里逃生之后,立誓不再踏入官场朝堂的原因。
对面之人被他揭开心口的伤疤,表情瞬间狰狞起来,腰间的剑被他捏的叮铃作响,手指头也钻入掌肉之中,不一会便有血滴溅下。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等等……”
老者站住,随即听那阴冷的声音迟疑的道:“谢……谢~谢……”
虽然听不清,但老者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道:“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这个人,活在谴责中已经太久,活的已经不像一个人,他,是时候该走出来了。
“不过,我还是要为主人报仇,因为我这条命是主人给的,这辈子注定只为了主人而活。主人死了,就只为报仇而活。
你不要以为我这二十年来只会躲避,什么都没做……除了方轲和袁琰之外,当年背叛王爷的那些人,我已经杀了大半,而且,我还为袁琰准备了大礼……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我看你这些年也是居无定所,无事可做,我再次邀请你做我们的头儿,凭你的头脑,我的武艺,至少杀掉方轲,并不会是太难的事,怎么样,你认真考虑一下……”
阴冷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活人气息。
老者看到他的变化,心下好受了一些。当年英姿勃发的恩科武状元,也是国朝唯一的一个武状元,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也实属他不忍也。
但是,他还是摇头拒绝了。
“不,杀方轲,你一个人便够了。以前他没实力,所以你杀不了他,现在他有实力了,你要杀他便容易多了。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老者说完走出破败的屋子,留下对方喃喃道:“实力弱我杀不了,实力强了我才杀得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走出屋子,对院子里几个人道:“吩咐弟兄们,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