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无意间经过，没想着偷听你二人说话。”李玏讽刺一笑，“拦着？拦得住吗？”
是啊，拦不住，谁都拦不住，在她心里再也没有比钟遥更重要的人，再也没有比他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任何人这个时候过来拦阻都没有意义，那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了。
“成洵，你也拦不住。”李玏意味深长。
“陛下还是放不下。”成洵定定地看着他，想要看透他，可是那眼神太过坦然，没有一丝隐瞒了，他说，“我放下了，可你放得下吗？”
一个不问俗事的人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只怕是天上的仙也忍不住要动凡心的。
在李玏看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动心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逼迫自己不去喜欢忒没人性，成洵似乎就是这么一个别扭的家伙，不过他最好一直这样克制，因为燕思思是除了钟遥以外谁都得不到的人。爱上她本就意味着痛苦。
“我啊······”成洵没有反驳，反而陷入沉思。
很显然啊，连他自己都无法回避的事实，燕思思那姑娘于他而言的确不同于旁人，她似乎是很重要的人，比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些个延华山的兄弟姐妹还重要，比欢儿甚至比爹娘还重要，她像是他心上的一块儿，时时刻刻牵动他的心。
他难道真得会喜欢她？他也会爱慕一个人？
不应该啊，这怎么可能？他向来就觉得这人世间的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即便可能会有短暂的存在，终究也不会长久，终会在岁月的消磨中化为虚无，实在是无趣。
可这世上的在意又不会只源于爱慕，或者是因为其他。
许久，他才喃喃道：“她像是······女儿？”
燕思思没有想到自己此生还会来到信义院。
此时的信义院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随着江湖势力的瓦解，信义院也已经辉煌不再，人烟寥落。
羽博涯本已打算离开此处，院中人也已经遣散多数，没剩几个了，这个时候钟遥会出现他也是挺意外的。
此刻，钟遥已经昏死过去全无意识，柳小刈在一旁照顾，窗子外头燕思思远远地望，却不肯近前，只听着羽博涯在身边说着这些日子的事，“小刈这孩子也是靠得住，换做别人谁会管他，千里迢迢给他送了来。”
“阿遥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中了毒，你听说过雪衣舞吧？一种卢安鬼山的特产，叫做雪衣草，洁白如雪，无花无果，传说雪衣草以雾为根，故又有人称之为雾根。”
“以雾为根？这怎么可能？”燕思思皱眉。
“是啊，一听就很荒谬，人们总是会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说法去解释自己理解不了的事，从而获得圆满，这就叫玄学。”羽博涯道，“什么以雾为根啊，是云角寨的主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毒物，只传帮主，不传子嗣，用十八种毒草炼制出的种子，长出来的毒物那是剧毒啊，丫头。此物杀气太重，牲畜见了都本能地避着，人却将之奉为神物，受惑于美好的表象，还给它取了这样美好的名字。”
“你是说，是云角寨的人对阿遥下手？不，准确的说，是时度？”
“我有这么说吗？”羽博涯叹了口气，“不是他，是云芝。”
云芝！
这个名字叫她意外。
记忆中温婉善良的小芝姐，明明是做妹妹的，她却比阿遥更为稳重，对他百般照顾。她怎么可能？
她宁愿相信是时度！
“为什么是她？”燕思思不愿意相信，她有什么理由要对阿遥下手？明明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她还是阿遥的亲妹妹！
是发生什么了吗？
阿遥没有告诉过她，从来都没有。
然而羽博涯接下来所提到的事却是一件比一件震撼。
云芝对阿遥下手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云铁生当年不是病死的，是被阿遥毒死的，阿遥也不是云铁生的儿子，他的亲生父亲是那个疯了的洪昇末，洪昇末也不是自己疯掉的，是云铁生这个做师兄的趁他练功时偷袭，使得他走火入魔。而关于封家姑娘的故事，也不再是她曾经以为的那般。
羽博涯只大概地说了一番，却这样轻而易举的颠覆了她的认知。
“你所说的这些，我闻所未闻。”
“一个月以前我也无法想象。”羽博涯突然想起当年，那个时候，小眠与云铁生何其情深，令人生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其实是药物使然，原来那一切从那么早以前就是错的。阁楼里的小姑娘日日夜夜盼着的刺客哥哥，当他们相逢时她却不认得他，认错了人。
他以为心爱的人对自己的大师兄一见钟情，不愿插入他们的感情，只能将自己的心事深深地藏起。然而他不知道，她曾经知道了真相，她曾经想要改变这个错误，只是被他的那位大师兄他的好哥哥用卑鄙的手段阻止，他对她下了药，她的神智从那时开始就不甚清醒，她忘了自己所爱，心中只有那云铁生，那个时候她已然是个疯的了。
那夜他酒醉，他们曾经发生了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他心存愧疚，觉得对不起师兄便离他们而去，师兄却找到了他，暗算了他，他也疯了。
他记得他们发生关系，却不记得她对他说的那句话，“对不起，我竟然认错了人。阿末，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啊。”
而到了后来，他连这事儿都不记得了，稀里糊涂地活了那么多年。
而云铁生呢，即便是如此又怎样，他不择手段地叫她爱他，可是他终究无法对抗自己的师父，还是失去了她，离开了她，她难愈情伤，造就了之后的所有悲剧。
关于这些事，燕思思初次听闻，震撼之余也不是不能接受，“过去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她，却原来还是有所遗漏，不知道她人生的全部，但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挣扎，就像是一根快要断掉的弦，又像是被烈火炙烤的鱼，她好像很努力在挣扎，却根本找不到方向，有的时候我会听到来自心底的绝望地呼喊，撕心裂肺，那是她的绝望。”
都是自己曾经相信的人，他们一个一个对她下药，陷害她，逼迫她，叫她迷失，疯疯癫癫地活。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女魔头人生的最后那几年真得很痛苦。
“阿遥为什么杀了云铁生，是为了他爹娘？”燕思思不理解，云铁生养育他长大，他对自己的母亲并无记忆，二人并无相处，至于洪昇末，难道于他而言这个偶尔露面的师叔难道会比云铁生亲近？且阿遥并不是弑杀之人，他总是心软······
“柳小刈那小东西只说了这些，旁的回头你得自己问那个躺着的。”
“要怎样救他？”
羽博涯轻叹一口气，似乎不忍说出口，思绪良久，终于还是决定问一问她：“你真要救他？如果，你会死呢？”
她心中早有准备，这个问题早已不难回答，“如果我死了，你别叫他知道我来过，我与他早已约定此生不见，我只要他好。老妖精你不要再犹豫了，时间很珍贵不是吗？每晚一些，他离鬼门关就更近一步，我等不得了。”
这又是个不管不顾的傻子。
羽博涯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这样的虽少见，却也有几个，眼前的这个姑娘当真如当年的小眠，飞蛾扑火也要去追逐所谓爱情，只可怜小眠经历的不过是一场骗局。
“庆阳九峰山佰草洞有一株朱霞醉，果实百年可成一颗，将之碾成碎末，中毒之人若是服下，这不管中的是什么样的毒都能够在一个时辰内病愈如初，活蹦乱跳。”
“我去采来。”她知道这个地方，已然去过一次，她觉得这也并不难。
果然羽博涯还有下文，“你去了你就回不来了。”
“我去过，没你说的这么吓人。”
“那个佰草洞玄乎地很，据说藏了不少仙物，只说这株朱霞醉，它的果实其实是由人身上的精气儿滋养而成，你找到它，用你的双手握住它的果实，顷刻间你就会陷入混沌，它将你吸干了，你就会枯萎而死，你的灵魂就会留在果实就会离开枝头，同时新的果实开始生长，思思，一颗果实就是一条人命。”
“你是说，它吃人啊。”
“对，可以这么说。”
“我死在那儿，谁要把它送回来？”
“那东西有灵性，你死了，它自然会顺着你的执念去到你想它去到的地方，来到你爱的人身边。”
“好，我知道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听起来真是潇洒。燕思思似乎是真得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了，羽博涯看着眼前这姑娘，总觉得她形同枯槁，再无鲜活之气，不由得想起当年初见，当年那个机灵活泼的小姑娘如何就成了如今这般？真是叫人唏嘘。
大抵是绝望过的人才会甘心自己的人生变作一杯白水，平静到无趣的地步，心如死灰了，就再也没有了燃烧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