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燕思思自外头归家,只发现门上竟然没落锁。
她从来没有敞着门就出门的习惯,即便是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她也总是要把门儿锁上,如今竟还来了一个撬锁的,也真是奇了。
为何不直接翻墙?难不成是个废的?燕思思冷笑,她倒要好生会会这个人。
从院子里一直进到内室,简单的桌案旁一男子正坐着喝茶,燕思思这下了自己的斗笠,脱掉了外裳挂在屏风上,手里的剑还是新夺来的,她见着模样还不错便留下了,此刻也一并悬挂在一处,这才走到那个人跟前,只冷冷地看着他,“要聊聊吗?”
李玏见她如此倒是十分惊讶,他以为再度见面她会发疯,会哭着喊着要杀了他,就像那天一样,毫不犹豫地刺出那一剑……
他想过许多的可能性,可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冷静地看着他,仿佛两个人只是陌路人,并没有什么过节。
他倒是挺意外的。
燕思思道:“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我既敢这样大张旗鼓不再遮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你能找来我并不意外。”
原本她是想要躲起来过些安生日子,后来她渐渐地发现这样的日子自己是过不了的,总有许多人要上赶着过来找麻烦,过来找她的麻烦。
那么多的麻烦,躲是躲不了的,只会叫自己看上去无比狼狈,窝囊。她并不是怕了他们,要来找她是吧?那就来吧,最好都来,她正好可以解个闷儿。
李玏若是找来也无所谓,他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个混蛋而已,这混蛋也拿她没办法,他带来多少人若是强行把她带走,她就将那些人一个不留,她怕什么?如今她什么都不怕!
这天底下还有谁是她的对手吗?即便是败了,也不过只是一条命而已,她送出去就好了,那只怨她技不如人。
“是啊,我会找你并不意外,无论你怎么对待我,一再地伤我的心,我都对你死心塌地,无怨无悔,闹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是想要亲自接你回家。”李玏自嘲一笑,“你说我是不是个傻的?”
李玏是个傻的?
燕思思冷笑一声,他若是个傻的,天底下就没个精的了。
当年江湖上五门十庄如今去了一大半儿了,李玏也是好谋算了,抛去人品不算,他其实是个不错的皇帝,什么傻不傻的,他还真是自谦了。
她道:“还是说正事吧,若是陛下要这般无趣,那就是寒舍简陋,漏了风,吹坏了谁的脑子,不如陛下去别处,避一避也是好的。”
“陛下?”李玏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又缓缓地松开了,似是无奈。
“我知道我接你回去你肯定不愿,毕竟你心里只有他,朕哪里不如他?他不过是一个江湖混混!他母亲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打娘胎里便有暴虐之症,他目光短浅,男儿在世顶天立地,他心里没有一点儿抱负,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他就是被朕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倒是说一说朕哪里不如他!你为何就是喜欢他不喜欢朕!”
李玏越说越激动,甚至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仿佛是自己遭到了背弃,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害者。燕思思只觉得可笑。
阿遥至少很善良!他很豁达!他不是这样的真小人伪君子,他心里永远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他从来都不会想着去伤害别人,即便自己受到了伤害他也没想着去报仇,只是想要过自己的日子。只可惜他命不好,总是有那么多的麻烦找上门来,总是有那么多的痛苦。他对她很好,即便心中深爱着她,即便放手会让他心痛到窒息,可是她想要离开他了,他还是会想着成全,他还是会想着尊重。他知道爱一个人就要成全她,就要叫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爱是付出,是克制,而不是占有。他是那么温暖的一个人,那么的温柔,即便是心在滴血,也要笑着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幸福。
这才是爱,阿遥心中是真正的爱。
李玏凭什么这么说他?这个人内心阴暗狠毒,自私残忍,他哪里知道什么是爱?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占有,不过是得到,他心里只有自己,为了满足自己不断去索取,不断去伤害,冷漠刻薄,阴险狡诈,他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她瞧不上他的为人,她若是要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看中的自然是这个人,可她瞧不上他!
“闭嘴吧。”她这会儿也就在气头上,说起话来很是刻薄,其实如今的她已经把刻薄变成了一种习惯,“李玏,那么多人都死了,怎么就你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啊!”
李玏身子一晃,“你说什么?你咒我死?”
“日后不要再提起他了,从你嘴里说起他便是污了他!你不配。”她冷冷道,“若是你只是说这些废话,那你便自行离去吧,我曾经想着我非得杀了你不可,可是洁儿已经替你受了一剑,她为你而死,你我之间不算两清,我看在她的份儿上也不会再去找你报仇,在我改主意之前你最好赶紧走。”
“她没死。”李玏道,“你不必为此而内疚。”
他能够看出来她的内疚,那天他就知道了,如今就更为肯定,否则她怎么可能放弃杀他?
“是吗?”燕思思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儿突然就松了,洁儿没死,她竟然没死,表面上她却是波澜不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不想再提及,日后你我相忘于江湖,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再说一次,你最好赶紧走!”
“跟我回去吧,你不怕我举兵……”
又来这一套是吧?燕思思冷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你去吧,千里之遥,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好一个陛下。那些个兵士视你为王,视你为领袖,百姓仰慕你,视你为父,你倒是一向善于践踏那颗信赖你的心,辜负别人对你的期待,也算是在意料之中,你去吧。”
她这是不在意吗?
李玏苦笑,她哪里是不在意,分明是捏住了他的七寸,如今的燕思思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她年长几岁,心智也成熟了,相处几年她对他已然很是了解,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看穿了他毫无底气的威胁。
“看样子我是带不走你了。”他道。
他终于有点儿自知之明了,都是聪明人,何必装傻充愣。
燕思思不语。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先在外头住些日子散散心,你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祭过祖庙拜过天地的,你哪天想通了随时可以回家。”李玏道,“只是如今外头恐怕会很危险,有许多的人会想要杀你,我知道你武功了得,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你有个闪失,我该怎样向你父亲交代?”
还有什么交代的必要吗?父亲把她送到这里就是不要她了,若不是父亲一意孤行,她就不会逃婚,也不会卷入江湖纷争,哪里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类人,冷漠狠毒,自私狭隘!
可是李玏如此便不再坚持她倒是挺意外的,她还等着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曾想他就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想做什么呢?哄得她心软以便于以退为进?
她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一头狼即便是披上羊皮,也依旧是狼,何况他习惯于如此。
李玏当真是策马而去了,燕思思悄悄尾随其后,看着他出了镇子,看着他朝着京城方向远去,她还是不敢相信此番竟然这般顺利,难不成是那个男人良心发现?或者是知难而退了?
这个疑惑挂在她心间许久,简直是阴魂不散。
不过就目前看来,朝廷的兵马是不会过来找麻烦的,来的也都是江湖上的。
燕思思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路乔过来串门,手上还提着一条鱼,“你可算回来了,给我煲鱼汤喝吧,我想喝,但不会,我记得你会的。”
燕思思接过了鱼,姐妹二人一同去到了厨下,路乔笨手笨脚的也能打打下手,燕思思这些日子手艺精湛了不少,处理起鱼肉来手法已经十分娴熟。
路乔举着脑袋感叹,“思思你可真是太好了,这肉还没熟我都已经闻到味儿了,真香啊,谁要是娶了你,这就是上辈子攒的福分呀。”
她看了一眼路乔,淡淡地提醒,“我学厨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吃点儿好的,跟别人没关系,姐姐怎么糊涂了?”
路乔懊恼地一拍脑袋,“也是啊,这还没喝酒就醉了,嘿嘿。”
她从来就是这番调调,两人可以说是知己,燕思思还是挺意外的,小乔姐难道喜欢上了成洵哥哥就变了?
姐姐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应该就是要逗她多说几句吧。
她心中暖暖的,就如同这锅中的鱼汤,暖暖的。
“李玏刚刚来过。”她说起了他,突然间就有勇气说起了。
路乔当然是知道的,她一直都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来得这么及时,怕她受刺激又做出什么事来,或者是伤害自己。
他们如今几乎快要肯定了,李玏才是幕后的那个人。
不过此刻她要假装一无所知,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好,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能够对天子直呼其名,真是羡煞旁人了,我的小公主。”
她却道:“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如果有的选我从一开始就不要选择生在那个家里,我会选择一对平凡的夫妻做我的爹娘,贫苦些也没关系,只要他们感情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是幸福的,只要他们不会想着卖女儿。还有李玏,他不是什么好人,我和他关系不好,他是我仇人。”
好了,这下子可都弄清楚了,燕思思亲口说出的真相胜过无数的猜想,这幕后之人铁定是那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路乔趁机问道,“这些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你明明好端端地活着,从前你叫他子木哥哥,如今你对他恨之入骨,难道是他?”
燕思思点了点头,“当年的事都是他的阴谋,都是他安排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陈泽也是他的人,还有你的哥哥,那个时候陈泽与路南月就已经勾结在一起,如今江湖上以云华门与明月阁为首,可见路南月恐怕也是他的人,有没有觉得毛骨悚然?”
路南月?陈泽?
路乔还真是从来没想过这些,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会跟朝廷有什么关系,会跟李玏有什么关系,她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野心勃勃罢了,如今也是一惊,不由得又想起当年。
当年路乔嫁入云华门,云华门规矩森严,比寻常的江湖门派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当时只觉得那个人古板刻薄,如今再细细想一想,那是朝廷大户人家才有的风景,陈泽并不像是江湖中人,反而像是官宦。
燕思思这么一说她就觉得合理了,“你怎知如此?”
“我曾在他那里见过陈泽,像条狗一样,那般模样的陈泽你是绝对没有见过的,也绝对不会想到的。”燕思思道。
这就对了。
眼见为实嘛。
路乔感叹,“我还当他是个英雄呢,想着他做人虽然卑鄙些,可也是有些雄心壮志的,你这么一说,我可就对他失望了。”
她就像是在说笑一般,燕思思却觉得她是失望的,并不是在说笑,她微微蹙眉,难道小乔姐当年也是喜欢过他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当时她宁可废掉自己的武功也不要跟他在一起,也要跟他断的干干净净,想来如今也不过是一番感慨罢了,恐怕是她多想了。
“还有一个人,袁清风。”她说道。
这些年她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人,“姐姐,这位袁公子他出自宰相府,很得李玏看重,如今已经做到了兵部侍郎之位,未曾科考便已是高官厚禄,也不知当年他又是谁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