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被抓走之后受尽了折辱,不过是被丢在柴房中等死,她一天一天的虚弱下去,就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走出来。可那天晚上,郑连翘竟然找到了她,给了她一枚提神的丹药,她当时就来了精神,可以勉强逃下山去。
只可惜还是被人发现了,一番厮斗之后药效过了,精力也已经耗尽,最终被人拖了回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封跃白最后竟然把她给放了,无缘无故的把人给放了,虽然知道那个人一定不安好心,可是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是最好的。
郑连翘在房里午憩,耳边似乎传来风声,她察觉到一丝杀气,起身之时正好便是三支利箭,整整齐齐的射在她的床头。她折箭朝外头扔出去,连忙跳下床去疾步走到窗子前。外头格外平静,烈日当头,晴空万里,风轻轻地吹过卷动树叶,树上的鸟儿唱着悦耳的歌。
这三支箭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警告?
或者是直接想要了她的命?
她自己是有些主意的,这些时候她也没闲着,同山上这些贵宾颇有些来往,若是时机成熟,墙头草必然是要随风倒的,她本想着混迹其中在合适的时候带个风什么的,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能够了。
想来这么多人,封跃白大致是不敢做出什么太惹眼的事来,即便是察觉到了什么想杀人了也只会对她一个人动手,手底下的兄弟还是安全的,她如今只要保重自己就好。
当日她就没用晚饭,只是悄悄地倒进了池子里,并在暗中安排撤离之事。夜深时分,她带着手底下的人走出了仓山派,来到了凌虚渡,凌虚渡附近却并无船只。
从前是有的,一直有船只在此处停靠,如今却没有了,封跃白是想把什么人留下来啊!
身后火光突现,一时间亮如白昼,她一回头,点经楼上不是别人,正是威风凛凛的封跃白带着手底下的人。
还真是煞费苦心了,早就动了杀心,还要一直忍着筹谋至此。
如今想想也就明白了,白日里那算什么警醒?不过是在提醒她,若是再无举动,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这就是逼着她在今夜行动,就在这仓山派大门外杀他们一个干干净净,里头的人住得远,恐怕他们在这里死绝了都不会有人知道。真是好一番筹谋。
远方传来封跃白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得意与嚣张,就像是说起了今日的天气,“郑姑娘,此处如何啊?在此处送姑娘走,也算是挑了块风水宝地,毕竟相识一场,总要厚待些,姑娘可还满意?”
郑连翘心中一阵荒凉,这世上谁不怕死?她还有好多的梦想没有实现,她还没有过得比别人都要好。从小在她经历那些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活得比别人都要好,这许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努力,不管是感情还是别的,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她就一定会努力的去抓住!
如今就要死在这里了?那也只能是怨自己棋差一招。
这样一想也就坦然了,至少把命运握在了自己手里,争一争斗一斗她已经尽力了,是输是赢都要自己受着,不必自怨自已,若有遗憾,那就留待来生弥补吧。
她粲然一笑,“难为公子好一番谋划,如此费心也算是看得起小女了,公子安心便是,小女走了,自有公子在后头。”
手底下有人说道:“大师姐,杀进去吧。”
“对啊,杀进去吧!拼他一个鱼死网破!”
郑连翘看着身边这些人,这些都是她的心腹,此番带出来的人不多,自己死也就罢了,带着他们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这个人向来冷冰冰的,从来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这个时候颇为伤感,大概是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吧,竟然说出一些暖心的话,“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带你们来送死,平日里待你们也总是刻薄些,作为大师姐本应该对你们多加照顾,结果反倒是你们在照顾我。”
回想以往种种,真是不堪回首。
内门弟子大师姐本应当如时度等人一般关心自家子弟,她却总是疏于此事,总觉得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些事就没有意义了。
其实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对别人好些,互相依偎些,或许这人心啊就暖了。人若是没有那么重的得失心功利心,为人善良,安稳度日,或许也能睡个踏实觉,即便是到死的那一天也不会觉得有遗憾,不会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谁。
总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这就是不得好死了。
她或许是真的错了。
她握紧了眼前的几只手,他们的手那么冰凉,黑暗中人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就像星星一样。
其中一人说道:“大师姐,咱们杀一场吧,博出一条生路来!”
“对啊,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封跃白就在上面静静地看着,听着。或许是因为自负吧,他似乎是笃定了什么,觉得下面这些人也就是俎上之鱼了,他就是很享受这种狩猎的快感,就静静的呆在远处看着猎物挣扎,看着他们倒在挣扎的路上。他就听着他们说着这些话,不得不说还真有些感动,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郑连翘做的最大的蠢事就是不应该在他的地盘上兴风作浪,还不知道见好就收,若是前些时候就走了,他即便是想追也没有办法了,那就真的是放虎归山。
可是她一拖再拖,也不知道在图谋什么。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底线了,他要是再不做什么,也真的是对不起自己了。
他嘴角微勾,封幽生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咱们要不要现在动手?”
他还是摆了摆手,“不着急。”
郑连翘正要挥手,带着底下人杀回去,点经楼上的弓箭已经齐备,就等着一声令下,正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一声响。
“打打杀杀又是何必?这坏了和气也就坏了江湖规矩了,封公子如今本应居丧,何必多添事端?封老前辈走得也不安稳不是?”
隔着夜色并不能看清来人的模样,这声音却是熟悉的,封跃白冷笑一声,这游戏真是越来越好玩儿了。有趣儿,真是有趣儿。
“钟遥?”郑连翘也很惊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生死危机的关头会是这个人来救她。从前一直是单方面的思恋,之后又知道那不过是一场笑话,可她也已经看明白了,钟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花明一直在帮他,他都没有办法走出困境,甚至一直是自暴自弃的状态,根本就没有打算走出困境,他这个人又何尝不是一场笑话?
如今这是过来做什么?
她心中有些不安。
来的还真不只是钟遥一个,他不过是先行一步,花明带着人还在后头,也是见着了火光冲天他才加快了步子先行一步的。
就知道是出事!
“阿遥,许久不见,我那妹妹可好?”封跃白道。
其实也并不是许久不见,前些时候才见过的,他才将封止之死再一次嫁祸到他头上,钟遥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如今看他这么虚伪,不如觉得可笑,又想着那兄妹二人也不只是担了个名号,同样都是心思狠毒之人,不善良的。
他或许还真就栽在这兄妹二人手上了。
“到了如今这份儿上了,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装的?封公子倒是顶着一张厚脸皮,寡廉鲜耻,真是叫人佩服。”钟遥道,“今日丧期内杀人,封公子对封前辈还是有些孝心的,只是不知天下人若是都知晓了,能否体谅公子这份孝心。”
“天下人?”封跃白朗声大笑,“何来天下?不过尔等!”
不过尔等?
这话音刚落,林子里忽然有火光闪现,倒像是多少人正赶来此处。林子里最早出来一批人,甚至抬着做好的筏子,林中火光依旧不断,封跃白也不得不警惕。
他心里其实是有数的,此番他将众人骗上山来,但其实来的人并不多,有些地方远些,来得毕竟要迟些,就比如北方那几个。
算一算的话如今也差不多了,也是这几天过来了,恐怕真有什么不巧,那就真是难看了。
他自己还要维持一个高风亮节的形象,总不能坏了江湖的一团和气,还要带着虚假的面具去维持自己的虚伪,他还想着有朝一日统一江湖,带着众人匡复他大周江山!
他心中此时就开始动摇了。若是将人放走了,来日再杀也不迟,日后总有机会的,不过蝼蚁尔。
他站在高处,看着林子里熊熊的火光,由远及近,他的眸中也燃起了一团火焰,他此生最恨被人逼迫!钟遥是吧?郑连翘是吧?以后咱们山水有相逢,算你二人此番命大!
郑连翘一时还真的难以相信,封跃白带着人撤离了?
生死关头走一遭,如今格外珍惜生命,凌虚渡上飘着几只筏子,走近了才知眼前之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花明。
花明慢悠悠的走到她面前,偏了偏头说道,“可别谢我,都是那小子的主意。”
钟遥默默地躲到一边去,他真的不想再掺和这种事儿,尤其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儿,尤其是女人的事儿。
他现在真是见不惯这场面。
郑连翘淡淡的笑了笑,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悲怆了,也不像从前那般冷若冰霜,“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不过郑连翘毕竟还是郑连翘,说完就觉得后悔了,便又赶紧补充道,“我这个人最讨厌欠别人的,我答应你一件事回头给你办了,你我之间也就互不相欠了。”
花明就笑了笑,“互不相欠也是以后的事儿,如今还欠着,你可别给我脸色看了,怪吓人的。”
还想着什么互不相欠?要欠上一辈子才好呢。花明想着,就这样欠着吧。
……
过了凌虚渡一路回去客栈,郑连翘这才知道了真相。
钟遥与花明两个人一商量,觉得她在山上颇为不妥,便飞鸽传书山上的人白日里给了她一个警醒。花明与钟遥还是知道她一些的,若是到了这种紧急关头,她定然会坐不住,一定会连夜下山。
就防着封跃白在门口等着,钟遥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其实能有多少人?能带的都带了,又在山下雇了许多乞丐,一个人举上两个火把,在林子里来来回回地转。
封跃白还想着来了不少人,为了自己那张脸也得收敛些,毕竟不能够杀光整个江湖,他当然知道名声有多重要,当然知道成为众矢之的这辈子也就完了,否则也不至于用那种法子陷害钟遥。
他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花明看着自家贤弟如此,就有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觉。这小子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只不过从前都没放在正经事上,遇到了那个丫头又从来都是围着那个丫头转,为她伤心为她欢喜,简直就是色令智昏了,如今那个丫头不要他了,他终于也是正常些了。
花明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就和那个姑娘分开以后。这是一种越发冷漠的气息,甚至有时候冷冰冰的,有的时候又很悲伤,悲伤又是怨恨的。他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走出来,所谓的不在意不过是在强撑,不过是还在顾惜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在感情中是不能失去尊严的,如果一个人让你失去尊严,那她就不值得你爱。花明希望他能够走出来,可又矛盾地认为他应当继续这样下去,若是放下了,心中没有这口气儿了,又变回从前那个样子,那才是真叫人操心。
封眠虽然对他做了很残忍的事,对他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成长?无论如何,花明还是很感激那个小姑娘的,他一直都想改变他,可是一直都做不到,他做不到的事她做了,做的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