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翘那双眼睛也有狡黠的时候,此刻她听闻这话便这样看着她,笑着问她,你真的希望我下山?
封眠也是浅笑,厚着脸皮说的,“当然。”
心里想着的自然是当然不要下山才好,都闹吧,闹起来最好,她此刻竟也想着坐收渔人之利其实是一件不错的事,鹬蚌当然要相争,最好它一个轰轰烈烈两败俱伤,瞧瞧最后谁死得更早些。
她对郑连翘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即便是她如今说着这样的话,做着这样的事,她心中也难以得到半份安稳。这个女人冷硬如石头,真的会关心别人的死活,真的会同情?真得还懂得理性的放手?
今日的这些认知颠覆了她以往所固有的,简直是难以置信了。
封眠连夜下山了,这有凌虚渡摆在面前,上山的确是难些,下山却是容易的,自个儿划个阀子就轻易过了去。
今夜的月色不怎么好,连星星都隐匿了,似乎是不想面对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下山之路很费劲的,什么都看不见,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总是特别的敏感,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是那么的清晰。
她心里一沉,也不知道又来了哪路人,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罢了,如今哪个又能拦住她?封跃白不是也不可以嘛。
她摸住了腰间的配剑,摸着巨石侧着身子躲藏,便听得那脚步声越发清晰了,似乎是走近了。她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
“我觉得你这法子不妥,即便是去到了,咱也过不了凌虚渡啊,也不知道小眠如今在哪里,这么做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找到人也就罢了,最怕的是人也找不到事儿,还闹大了。”
是个女人!
再有就是一个男人了,“去到之后再想办法吧,我有感觉,她一定在,封跃白绑了你恐怕也是为着他,那个人千方百计也定会把小眠引到此处,只怕他早有准备,小眠就算是再小心也难免遭遇不测!”
“呸!呸!呸!你可闭嘴吧,忒不吉利了!还遭遇不测?”女子嫌弃道:“她一定会没事的,好人有好报。”
封眠有些惊讶,又觉得失落,或许真的是善恶终有报吧,像她这样的,能是个好人吗?恐怕早晚要被命运拖出来受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也认了。
不过这两个人分明是她认得的,不过她还真是没想到,阿遥与小乔姐竟然遇着了。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能遇着的。
她从黑暗中走出来,从袖子里翻出个火折子,点着了,笑着看着眼前这二人:“阿遥,小乔姐。”
那两个人先是一愣,这声音挺熟悉的,火光总是十分幽暗,那身形也有几分熟悉,还有那张脸,虽然看的不是那么的清晰……
钟遥就跟被什么禁锢住了似的,僵在原地张了张嘴长久的说不出话,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带给他的好像并非是喜悦,却像是离别。
那日的甜蜜仿佛才是昨日发生的事,但事实告诉他,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那日他醒来之后就找不到她了,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这是此生的别离,总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虽然不甘心也不想认命,但是这样的猜测却一直都存在于他心底最深的角落。
如今这又突然见着了,这有惊喜吗?这算惊喜吗?
这是本应当就有的相遇还是命运的眷顾?命运见他可怜?或者只是暂时的相聚?幸福只能是短暂的停留或者是这短暂的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幸福,只是加倍的痛苦?
他没有喜悦,只有不安。
路乔心里却只有惊喜了。她总是可以用最短的时间治愈自己,让自己快乐起来,她快乐的就像是一只小鸟,朝着眼前的人飞奔而去,“小眠,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咱姐儿俩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你要是真为找我死了,那我一定会内疚一辈子的,我一定会做噩梦的,我一定做梦也会想起你的,你得缠我一辈子……”
一瞬间封眠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算什么?久别重逢吗?听着怎么好像不太对啊,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乔姐还真是特别啊。
她笑得有些无奈,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都好好的嘛,小乔姐还是冷静些吧,做姐姐的应该哄着妹妹才对。”她说着这话,心里突然有一丝伤感。也不知道小乔姐知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她也真是可怜,小小的年纪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难怪小乔姐笑容中也总是带着许多悲伤。
“你可算了吧,我才是九死一生,可怜我手无缚鸡之力,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一介弱女子被人掳上山去,从此以后清白不保,再难找个好人家,你这个小魔女不哄着姐姐也就罢了,竟这般不体贴,真是叫人白白为你牵挂。”
她越说还越伤心,仿佛她说的就跟真的一样。封眠无奈的扁了扁嘴,小乔姐这张嘴啊,当真是谁也说不过她。
姐妹历经磨难终于相见,这会儿不应当说些煽情的话吗?什么你有多想我,我有多想你,我有多担心你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光顾着说自己可怜了?有姐如此,三生有幸。
钟遥很显然难以融入这样欢乐的氛围,而当他走近的时候这氛围也戛然而止,两个女人缓缓的松开了彼此,都回头看着她。
钟遥凑近了,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了,这会儿终于可以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明明有许多想问的问题,可是话到嘴边却只能是,“你好吗?”
正常的久别重逢仿佛应当如此。
封眠浅浅地笑一笑,“都挺好的,我挺好的。”
说两次就可以强调一下,仿佛更像是真的。
然后三个人一起下山,一路上竟是没什么话说的,最爱说话的当属路乔,这会儿也乖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左瞧瞧右看看,就是觉得这氛围不适合说话。
想想前些时候这俩人黏在一起,欢欢喜喜的准备着婚礼,每日里你侬我侬的真是羡煞旁人,这会儿却成了陌路人了吗?真是叫人唏嘘!
这世上唯一的不变就是变化了吧?什么永生永世的承诺?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祝愿而已,哪里又能真的做到呢?不过都如镜中花,水中月,那么的虚无和飘渺,有用吗?并没有用!不过是让自己更加伤心难过,空耗些时光去缅怀旧日里的欢乐,最终只化为悲伤罢了。
相聚时每一分的笑都会化作分别时的眼泪,人生在世何必徒增烦忧?情啊爱啊的都是靠不住的,倒不如寻些别的乐子去,叫自己的快乐来得更加稳固些,不要付出太沉重的代价。
三人相伴去到了客栈,封眠另外给自己开了间房,进门之前钟遥却要邀请她,“要不要去看一看小芝?她前些时候被封跃白掳去,也不知道那厮存了什么心思,竟然把人送了回来,好在人没事,就是受了伤。”
小芝姐受伤了?封跃白那家伙果然是个疯子,绑了这个又那个,难不成这是他的喜好?同那山林间粗野的土匪一般,占山为王,还要强抢民女?也是,他的确也是个强盗,最狠毒不过的,也是没有底线的。
那个烂人他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不过他的目的是什么?
小芝姐获许能知道一些?
她赶紧道:“那我得去看看她。”
路乔是最识趣儿的人,这会儿自然就躲起来了,只摆了摆手留下句话,“我可不去了,累了,困了,去睡了。”
这两个人就跟受到什么启发似的,这想一想吧,好像是大半夜了,好像这会儿去看病,有些不太合适,病人也困了,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看一看,就把病人吵醒吧?
两个人同时意识到这一点,俱是尴尬的笑了笑。
封眠道:“那还是明天吧,明天我去看一看她,明天……”
钟遥点了点头,“也好,那就明天吧。”
似乎是真没什么想说的了,两个人都在门口站着却好像是僵持,封眠打破眼前的僵局,“那我回房去了,都挺困的,困的。”
“哦,那你回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这样回答,却在她转身之际赶紧喊住她,“那你明天还走吗?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突然就离开我了?是不是我师父他们……”
她一转头就看到那个人的眼睛,从未有过的脆弱的眼神,像是在闪烁。她心中十分不忍,但是转瞬想到的就是那个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只怕要比如今还要伤心百倍千倍,那是他无法接受的真相,他也会恨她,恨她入骨,再没有了半分温情,藏住这个秘密是她最后的遮掩,也是一份对自己的仁慈。~
虽然都是要失去他的,但她并不想看到他那么恨她!
所以对不起,阿遥,就让我继续骗你吧,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我真的很怕你知道,懦弱也好自私也罢,或许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但是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告诉你一切。
于是她告诉他,“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离开你,我无法忍受躲躲藏藏的生活,这和我从家里逃出来原本想的不一样,我想要的是一方平静,可你给不了我平静。从前我还是有过妄想的,以为即便是躲躲藏藏也能过一辈子,可是没过多久,袁清风出现过了,你的师父师兄也出现了,下一个是谁谁也说不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所谓的平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至少在这个江湖上是不可能的,我不想再掩耳盗铃了,如果哪里都是斗争与杀戮,哪里都是危机重重,那我为何不回到我父亲身边?为何不去到子木哥哥身边?他们至少可以给我荣耀,权力或许是能够制造平静的,所以对不起,阿遥,是我对不起你,若是恨我你就恨吧,我也能够理解你,但是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忘记彼此,没有谁离开谁是活不下去的。”
她看上去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心安理得,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却没有半分道歉的样子,就仿佛这不过是分手之时必须要说的话,有了这样一番话才算是彻底的分手。
这样一番话于他而言却是叫他如遭雷击,他几乎不能相信她说这些话都是真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想你,我想着可能是他们为难你,是他们要拆散我们,我还怕你遇到什么危险,还想着你还会在原地等我,等不到我你一定会很着急……当初明明说好了你我是彼此此生都离不开的人,你难道就没有像我想你这般……日日夜夜的想着我?我们之间的过往,点点滴滴,你就没有半分留恋吗?”
他的眼睛红了,她终于知道,原来男人在失去爱情的时候也是会红着眼眶,可她却不能,只能是告诉他,“谁有拆散我们的必要呢?师父和师兄对我们一直都很好,不是吗?不止对你好,也对我好,你不应该怀疑他们!”
“可我更不敢怀疑你!所以小眠,是你背叛我了吗?是你……背叛我了?我这么相信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让我以后怎么相信别人!我怎么可能再去相信别人!”
“那就不要相信了。”她平静到近乎冷酷,“再也不要相信了,抱歉我带给你这么大的伤害,可是连我都懂得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背叛一定会有的,不如让自己坚强一点,若是有人背叛你了,那就是你平时不够警惕,也不必为一个背叛你的人多费精神,她不值得。不如叫自己体面些,人活着已经这么难了,到处都是刁难你的人,自己就不要为难自己了。与其在这里与我说这些,不如以后注意些,自己的快活是自己挣的,不要总是寄托在别人身上,失去的就是失去了,阿遥,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