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雨淅淅沥沥,宛若一个受伤的姑娘隐忍着啜泣,人心都凉了。雨水模糊了人的视线,无法模糊的却是人的决心。
钟遥身子最近就没有好全,其实时度这些时候一直都在给他下药,只是剂量减了些,不至于太伤身子,却也足以让他半死不活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钟遥本来也想着身子好全了再回去,这些日子他一直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保养自己的身子,可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好转。他能够察觉到师兄在给他下药,但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式,不过是一种身子上的感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再让自己这样下去。
小眠一定还在等他。
虚弱的身子走在漫无边际的泥泞里,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心却依旧火热地跳动,执念让他无法停下步伐,前方是信仰,是他死都不肯放下的信念,是心中思慕着的姑娘。
被抛弃吗?是背叛?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这根本不可能!小眠怎么可能背叛他?怎么可能不要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明明说好要做彼此离不开的人,要永生永世的厮守!
小眠,别不要我……
离开你的日子,你要我怎么活下去?当初随随便便就闯进了我的世界,如今就这样消失了吗?为什么!凭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不对?你不可能不要我的!
小眠……
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起她,他就心如刀割,却一直要忍着,当做什么都不在意了。
心里头已经割下了很深的口子,若不能与她重逢,如何才能够痊愈?这伤口是为她……
他们明明在一起很幸福,明明她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明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与隔阂,明明大婚在即,明明不久之前是那样的甜蜜,她温柔的抱着他,亲他,说着离不开他,可他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管怎样,他都要找到她去问个清楚,就算是被抛弃了,也要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明明确确的告诉他,她厌烦了,不要他了,到此为止吧,若非如此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小眠不要他了。死都不会相信!
孱弱的身子在风雨中犹如一只蝼蚁,眼前的风景早已模糊,风雨中仿佛看到那个人的影子。细雨缠缠绵绵,眼前的姑娘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温柔的问着他:“你在找我呀?”
他似乎看到了姑娘温柔的笑,似乎听到了她的欢悦,似乎听到了她深情的告白,“阿遥,我喜欢你,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你迟早会喜欢我的,你是我的,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
那个时候总觉得她孩子气,事实上她就是孩子气,总是把爱不爱的挂在嘴边,仿佛少说一次就少了一分爱,她从不吝啬于表达。无论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她都毫不犹豫的守在他身边,在他最孤独的时候陪着他,在他最难过的时候照顾他,她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小眠,小眠……”
雨幕中的女子在微笑,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依旧在发光。无论在何种境遇之下她都是一颗小太阳,是春日里最漂亮的花,可是他的身子却越发无力,摔倒在泥泞里无法挣脱,竭尽全力也触不到那抹温暖了,“小眠,我好想你……”
花明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看着他最后的挣扎,听着他微弱的呢喃,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感叹,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逃脱一个情字呢,谁又能够真的做到无心?一生若是遇着一个真心喜欢的,便很难从这情网中逃脱,如被命运诅咒,没有生机了。
如此,倒不如一辈子都不要动心,守住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没有了那么多的痛苦?没有了那么多的挣扎与绝望?
客栈这边,云铁生坐在那里不动风云,品茶听雨,好不自在。时度就服侍在身边,心里却都是外头的情形,实在是难以安定下来,也不知道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他能跑多远?
云铁生自然是能够察觉到的,于是宽慰道:“你这孩子向来沉稳,此番怎的不明白?你再着急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静观其变。”
“师父难道真的就不担心?”阿遥可是师父的儿子……
“担心有什么用,孩子大了心就野了,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别人就不重要了,他心里认准了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若是他执意如此,那也是他的命!”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最后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小眠丫头不要他了,他就算是找到她,也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小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们的干涉?若是如此,这段感情就太脆弱了,根本就不值得,若非如此,不管他们做什么那小两口儿迟早要分,所以在整件事情里,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考验了那两个的感情?
时度心里很纠结,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师父说,那是阿遥的命,什么命啊?
绝望沉痛的爱情?还是在寻找爱情的路上丢掉小命儿?
他真的做不到风轻云淡了。
“师父,徒儿实在是做不到看着师弟如此这般,倒不如把那姑娘找出来,即便是要断绝也要当面去断绝,叫师弟死心啊。”
那个时候思虑不周,早知如此,就应该让那个小丫头离开之前留下点儿什么话,写个亲笔信什么的,就没有如今这么多的事儿了。
师徒两人正说着话,有一弟子突然闯进门来,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气儿都没喘匀就开始说,“帮主,白长老,回……回……回来了。”
“谁回来了?”时度急道。
那弟子笑着说道:“是青长老,还有花庄主一起过来的。”
准确的说是花庄主把青长老带回来了。
师徒两人这就坐不住了,赶紧出门去查看,果然是花明带着昏迷不醒的阿遥进了客栈,送进房里了。
时度松了一口气,云铁生虽然方才风轻云淡,这会儿也是喜上眉梢,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柳小刈冒着雨找了一个大夫来,大夫为钟遥看诊,只说是受了些风寒,喝几副药休息休息也就好了,只是心伤难愈,积郁成疾也是有可能的,叫众人平日里好好开导,别叫他有什么想不开的。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无非就是记挂着那个姑娘!
这个小子平日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时度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积郁成疾这事儿会和阿遥这小子扯上什么关系!
花明道:“阿遥兄弟应当是思念小眠姑娘了,话说那姑娘一直跟在我这兄弟身边的,如今怎的不见了?”
这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嘴里可是没歇着,一直喊着小眠小眠的,有时候还会说什么不要离开他的,花明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都不落忍。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这么一个惨痛的结果,心里大致能够猜到些,不过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时度解释道:“不久前小眠姑娘已经离开了,只是这小子放不下。”
“离开了?”花明还是有些惊讶的,“为何如此呢?”
明明当初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候两个人还能够在一起,如今已经平静下来了,甚至即将柳暗花明,怎么就离开了?
她都要成了阿遥的命了!看这小子把自己折腾的,为情所困啊。
这问到原因还真不好说,时度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棒打鸳鸯,这个时候就有些犹豫了,还是云铁生说道:“是老夫的意思,阿遥如今这个样子,带着那么一个小丫头在身边能有好吗?盘龙丹就是给人招祸的,自己不好过,身边的人也要被连累,难不成要活活的拖死阿遥吗?”
这应当是花明从云铁生嘴里听到的最刻薄的话了,这个人一向宽厚的,如今竟然这样说一个小姑娘。
平心而论,那两个小家伙是谁拖死谁还不一定呢,看这样子阿遥这小东西被找到以后一定过得不好,难怪成了这副德行。
一对璧人就这么被拆散了?
相爱难道不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吗?谁拖谁的都应该他们自己考虑,别人怎么可以为他们做决定?当然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作为一个外人又是晚辈,真的不好说什么的。
时度道:“他是不会死心的。”
他说的很笃定,而这个人也不是别人,除了床上躺着的那个还能有谁?时度如今心里也清楚些,这小子需要的是当面被拒绝,虽然狠了些,但是有效,也是唯一的法子。
他这样提议:“要不要让他们见上一面?”
小眠姑娘那边他会帮着找,这不让见面,写个东西是好的。
云铁生终于还是点了头,“你去办吧,尽快。”
花明都已经过来了,有些事情是该办一办了,有些时机也是不能错过的,他也认了,谁让自己家这个小子没出息呢,为个女人都要疯掉了。
……
封眠与路乔一路向西,可是这两个人一个人没有武功,一个人虽然得到暂时的平静可是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出问题,这一路上走的也是艰难。
春日里的阳光是暖和的,人心都暖了,两个人反正也走不快,遇着什么不错的镇子就留下来住上些时日,封眠荷包里向来是鼓鼓的,有时候会置办些房产,定居也是舒适的。
路乔道:“你可别浪费银子了,你这回去越夏路还长着,这要是花光了,你我二人就得去赚路费,耽误工夫。”
封眠笑道,“也不一定要回去嘛,若是哪天没有银子了,咱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来,那也是缘分一场。”
若是要躲着别人,那就是随便找一个地方,自己都没有目标,别人怎么算都算不着了,那是真不错。
她这么一说吧,路乔就明白了,这姑娘是狠下心了,决心再也不要被人找到,尤其是被阿遥。
那是真得狠下心,心里都在流血吧,小眠自己可能还没有注意到呢,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可是眼睛却总像是在流泪。
路乔还是希望能够回越夏,希望他们之间还是能够有一点机会的。
为何非要离开呢?仅仅是因为云铁生的阻挠吗?
路乔一直好奇这个问题,不过一直都不敢问。可她知道,自己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小眠的心却还没有死全,还是有可能死灰复燃的,就冲着她那双眼睛。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离开之后两个人就总是睡在一处,小眠一个人睡下就会做噩梦,两个人就能够安稳些。可即便如此,路乔有时候还是会被惊醒,听到旁边的人在梦中呼喊,“阿遥,不是我,是我……不,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这样……”
做了噩梦,白日里的时候小眠就会精神不济,可还是会摆出疲惫的笑容,很开心的浑浑噩噩的活着。
原本一个跳脱潇洒的小姑娘如今就跟没了魂儿似的,这一辈子还很长,难道要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这不叫死心,路乔知道,真正的死心就如她这一般,梦里面不会为那个人哭泣,如今也不会再为那个人买醉,可以只过自己的日子。小眠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走出来,因为那是真正的爱,没有欺骗的纯粹的爱,爱到撕心裂肺,爱到难舍难分。
她一直都挺难过的,只是从来不曾主动说起,直到有一天晚上,小眠破天荒的喝了些酒,竟然主动说起此事。
“小乔姐,怎么办啊?不是说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吗?不是说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不记得我应该很难过,我怎么这么难过啊,呜……心好痛……好痛,我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