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大红色的床帐,也并没有清晨的一米阳光,反倒是头昏脑胀的,像是昨日夜里宿醉。
昨日……
昨日他做了什么?他记得……白日里他与小眠去了花楼,然后她就不见了,他一直在找她,找了一下午,从白日找到夜里,从市肆找到家里,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仿佛就要失去她了。最后,可是最后……最后怎么着来着?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幕……钟遥恍然大悟,就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立时坐起身来,这会儿头也不晕了,简直无比清醒。所以说他和小眠……小眠她……
天呐,这是真的!
小眠!
她人去哪儿了?左右环顾,四下打量,却发现自己原来是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一摇一晃的不知道要驶向哪里,而马车外头是谁?
他掀开帘子,往外头一看,那叫一个瞠目结舌,他就开始怀疑难不成这只是一个梦?怎的周遭都是醉狐帮的人!
看花眼了?
“老大,你醒了?”柳小刈最是眼尖,又正巧就在他帘子底下,这一下子来了一个目光的交汇,他露出了八颗牙齿。
钟遥瞪他一眼,如今还叫什么老大?早就不是他的人了,早跟了他大师哥混!这突然出现神出鬼没的,也没见他提前打个招呼!
他在醉狐帮的马车上,那小眠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就是被人找着了,正在被押送回卢安去?怎么会这样呢?小眠难道就看着?或者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她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一定不会和他分开!这世上也没人有这个本事能让他们分开!
可是她会出什么事?以她今时今日的本事,谁还能伤得了她?
如今细细想来,昨日的她的确有些反常,悲伤,绝望,还有决绝的热情。仿佛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日,她当成最后一日来过,仿佛下一瞬就要死去!炙热的心脏在狂跳,却是一种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这个人向来是风轻云淡的,天塌下来也不见他哆嗦一下,这会儿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中那股子焦躁令他再度掀开帘子,这一回出现的却是大师兄了。
他并没有太意外,大师兄会出来找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是直入主题,“小眠呢?她怎么样了?”
这会儿他还没想到他们已经分开,醉狐帮之人并不会对小眠做什么,看一看大师兄风轻云淡的脸,他突然就安定下来,说不定是他想太多,小眠只是暂时不在,一会儿就回来了。
时度定定地看他一眼,直接跳上了马车。
刚才他在前头走着,柳小刈喊了一声他才知道这小子终于醒了,赶紧过来看一看。
钟遥印象中那些事还发生在昨日,但其实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几天的功夫足够封眠走的远远的彻底消失,叫他再也找不见。
想到这里,时度心安了些,上了马车便说道,“你能醒过来最好,在外头闹了这么久,你那桩事也该处理一下了。小芝传信过来,花明已经在卢安等你好几日。”
钟遥一愣,他刚刚问的是这个问题吗?如此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了?安定下来的心再度卷起了波浪,他恨不得跳下马车去自己回去找,可是才要站起身,胸口却闷得厉害,痛的喘不过气,只得瘫软在马车角落里,气息已经非常虚弱,“你告诉我,她怎样了?是不是你们对她做了什么?马车掉头,我要回去找她,我要回去找她!”
时度就知道会这样,什么叫做色迷心窍?这就叫做色迷心窍!为了一个女人他是什么都不要了!从小长大的兄弟姐妹他不要了,连师父他也不要了,现在就要回头?回的什么头?难不成人家还在等他?
这没出息的东西!
“有些事情之前不肯告诉你瞒着你,并非是不信任你,小眠姑娘陪在你身边,你又如此在意她,若是要防着她,有些事情就不能告诉你,你也应当体谅师父的良苦用心。”
体谅?
“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他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从不要求别人体谅我,我也没有必要去体谅别人,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这是省人与人之间的怀疑与信任都有自己的原由,都是人之常情,只要顺其自然就好,问心无愧就不必要求别人去体谅。”
“别人?”时度也有些恼怒了,在师弟跟前他向来都是好脾气的人,在他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当然是可以被原谅的,所以如今他就成了别人吗?
孩子长大了,心就不在家里了,跟着外面的人不知道飞到哪里去,除了那个女人他还在乎什么?他还记得要为师娘报仇吗?
“你我兄弟这么多年,如今我就成了别人了,那小眠姑娘呢?你口中的自己人?”时度冷笑,“你恐怕不知道,我在月狼镇上实实是住了些时日的,最先发现我的是那位路姑娘,路姑娘带来小眠姑娘见我,这些事说起来也都是发生在许多时日之前了,可是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就是你口中的自己人。”
“你什么意思?”钟遥好像不怎么明白,他什么意思?小眠……背着他偷偷去见他师兄?说好了要一起隐居,退隐江湖过平静的生活,她却瞒着他?
“什么意思?”时度道,“你已经在这马车上睡了好几日了,可知为何?”
这一提醒,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的确是这马车中有些味道。马车中有些味道也是应该的,时度为了叫他多睡几日,前些日子隔几个时辰就给他点一点迷香,否则他也不能睡到如今。
钟遥这才恍然大悟,“你给我下了迷香?”
“不光是我,在花楼的时候小眠姑娘也得了些,那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她按照先前与我约好的,以烟花为信,把昏迷的你交给了我,自己已经回家去了,你是不是没有想到?”
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不可以说。即便是怀疑那个女人是凶手,师父的态度也很犹豫。他似乎是对那个女人有所不舍,却从来又不肯放弃为自己的妻子复仇,这很矛盾。
时度自己就回想一下,动摇那个女人的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她放弃她的爱情?阿遥即将面临的惩罚?或者是师父将亲自追来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生畏惧?或者是不想这样隐姓埋名偷偷摸摸的过一辈子?若是因为这些,这感情未免太过脆弱,即便是他们不出现,两个人也休想长久。
可除了这些,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或许就是他提醒了一下,她突然间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没可能,盘龙丹可以创造任何可能!
可既然如今师父还有所保留,这种可能性还是不要让阿遥知道了。否则他一定没法接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钟遥看着他,眼神中竟然第一次出现了愤恨,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是愤恨,是怨怼!
“你不相信?”时度抿唇,“她为什么不这样做?原本就是娇生惯养的人,和你在一起图什么?你能给她什么?平静安定的生活?衣食不愁的富足?或者你觉得你长得很好看,能讨她欢心?阿遥,是这样吗?”
他这么一说就不是很友好了。
钟遥脑袋偏向一侧,根本就不愿意再看见他,如果可以他想走,但事实上他现在只能在这里听着,根本连动就动不了,他恨死了自己,怎么就中了这个圈套?
“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
“她不在乎这些?”时度道,“那她为什么要走?以她今时今日的本事若非是自己要走,若非是自己要放弃你,谁能从她手里把你夺过来?只怕命都要丢掉。”
钟遥张了张嘴,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要相信吗?他怎么可以相信?可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些日子以来,小眠心里一直藏着事儿,大师兄的话不一定都是假的。
时度见这情形,估摸着他是动摇了,于是又将那番话搬出来劝他,就像当初劝小眠那样,“人家姑娘想过的好一点,这并不是什么错,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应该希望她过得好些,而不是也不管自己过得如何狼狈,只一味的要求她留在你身边陪你受苦,阿遥,也不要怨她,还是想开些吧。何况你也要看看自己,你自己惹了多少麻烦?人家姑娘跟着你能有好日子过吗?能安生的过几天?从小我就告诉你,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不是只要你躲着别人就再也找不着你了?这事情就过去了?你真以为自己能够躲一辈子?”
嘴上说着让别人想开些,心里却盼着师弟要是恨死了那丫头才好,以后就再也没有隐患了。
钟遥此刻呼吸都有些难,靠着车厢缓着这股子劲儿,就是因为迷香熏久了才会如此,这东西他曾经也用在别人身上,自己倒是头一回领教。
其实自负的想一想,他不希望那些人找来并不是担心自己会怎样,而是他不想徒增杀孽,小眠也不想。那些个蠢货排着队来找死,他还真不想成全他们,若真的血流成河了,又是他们造就的,那就真成了妖孽魔头了。
这算是麻烦吧,要躲躲藏藏的。他以前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小眠不想去和亲,想要平静的生活,他也同样如此,可是真的能够平静吗?麻烦就摆在那里,置之不理真的就能够过去吗?能够当做没有发生过?他们待在月狼镇,这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师兄就能够找到这里,由此看来所谓的平静真的很可笑。
可是眼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小眠的下落,“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如何了?”
时度无奈,早知道就让那丫头留个字条什么的,现在还要追着问,是他没有说明白吗?他还不死心?
不管他在这件事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个丫头不要他了,抛下他了,他们已经结束了。这死小子怎么还不知道要死心?
他当他是什么了?要为难一个小丫头?
“我说她是自己离开的你不愿意相信,那我倒要问问你,我有什么理由逼你们分开,我找到了你,大可以将你们一起带回,你要知道,是她自己放弃了你!”
时度解释的已经很艰难了,不过他觉得即便是自己这样说了臭小子也不会死心的,一定还会没完没了,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要继续劝下去,可是钟遥却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这个时候时度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这是自暴自弃了?确定不需要多问两句?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于是问道。
钟遥眼皮子都没抬,但几乎是咬牙切齿,“我要你出去!”
他想通了没想通这还不一定,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臭小子现在没有反击之力,小眠丫头当天晚上就已经离开了,这两人这辈子估计是没办法见面了,天下这么大,毫无痕迹的找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他二人再也没有机会了。
时度也算是得逞。臭小子现在一定不会高兴,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时度心满意足的下了马车,悄声吩咐柳小刈,“怎样才是对他好,你心里应当清楚,给我把人盯紧了,看顾好了,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柳小刈赶紧应下。
其实白长老不说这些他也知道该怎么做,白长老既然说了这些,这兄弟情他都看在眼里,心里生了几分感动。老大什么都好,为人侠气,率直坦荡,可就是有时候狂妄了些,不管不顾的跟个孩子似的任性,有些事情柳小刈也会为他捏把汗,可是他自己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