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突然坐起身来,微弱的月光映衬下能够感受到她的眼圈红了,声音都有一丝颤抖,那是绝望的颤抖。
钟遥与她相对而坐,轻轻地摸着她的脸,温柔以对,“不要去在意这种事了,这个世上我最在意的是你,我在乎的只是你,因为喜欢你才有与你成婚,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还是你,我就是你的。”
“可是,那是遗憾啊,那……”
“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如果实在是喜欢孩子,将来我们可以收养一个。”他低下头笑了笑,又抬眼看向她,“我不就是被人收养嘛,所以不要再因为这种事胡思乱想,你还就是个小丫头呢,怎的就考虑生娃娃的事了?再说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明天什么都好了,只看眼下,你只告诉我,和我在一起你心中欢喜吗?”
“欢喜。”
“嗯,我也欢喜。”他道,“这便够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处,生命中只要有了彼此就已是圆满。
第二日,封眠又去街市上摆摊,李洁非要跟去不可,说是自己从来没有瞧见过这种热闹,难得有了机会。
路乔最是欢喜不过,她实在是不喜欢一整日都坐在那里,小眠这丫头这些日子看她看得贼严,这会儿她忙着招待远客,钟遥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来了那几位贵客就心不在焉的,大约是顾不上她了,路乔终于可以透一口气。
这一透气就难免要去酒馆坐一坐,难免要喝一点儿,就跟放养的孩子似的。
洛经同李玏说起此事的时候打趣,“说起来小眠这小小年纪,也算是有了一个大孩子了,还是挺叫人操心的。”
李玏摇了摇头,“又是一个糊涂的。”
陈泽与路乔的事他当然知道一些,如今那女人硬要和离就是为了躲在这里喝酒,往好了说是逍遥自在,往坏了说就是拎不清了。
“糊涂,是糊涂。”洛经笑道,“不过也是陈泽那小子没本事,得不到美人芳心。”
李玏蹙眉。是这样吗?仿佛的确是这样。洛经这家伙有时候说起话来就是口无遮拦的,他虽然没什么恶意,可他听了怎么心里就这么不爽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钟遥走过来了,急匆匆的走过来,“阿经兄弟,只有你能救她。”
这一句来的挺突然的,两个人都还没有回过神儿,李玏宽慰道,“阿遥你先不要着急,冷静一下,慢慢说。”
“我想来想去,到了这种关头了,还是要将真相说出来,盘龙丹必须得取出来,可是这取出来以后她……”
……
街市上,李洁手里捏着两块儿铸币把玩,轻飘飘的物件儿却是小眠大半日的辛苦所得,老实说,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为了这么点钱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过。
小眠她曾经是万千宠爱的小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是最好的,就连宫殿都比几个哥哥的大。这样娇宠出来的人儿,如何接受得了现在的生活?李洁想了想,她虽然有时候也会羡慕书中所说的田园避世,潇洒淡泊,却也实在不想过上这样的日子,平凡的辛劳的……田园的潇洒与自由不过是一个理想的梦,现实就是眼前的拮据,日子的繁琐。
小眠还真是有魄力,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可以做到这一步。
坐在这里也实在无聊,看着小眠写完一封信,送走了一位客人,她又凑过来说话。
她把弄着手里的两块儿铸币,迫不及待的与她分享,“我跟你说,这钱吧,可能是假的。”
封眠蹙眉,“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她道,“这一回哥哥过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件事,他们从来不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他和洛经,还有那个梁……梁……梁士鸣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说是这边的铸币早就有问题了。”
这么说起来难道是真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子木哥哥作为一国之君,本应该日日待在皇宫里,哪有三天两头出来转悠的份?他这一出来吧又总是好些日子,朝堂上的事还管不管了?明明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是日理万机。
如果只是为了出来转悠,不顾正经事,那不就成了昏君了?很显然,子木哥哥勤政爱民,从来就不是个昏君,这出来一趟为的应当就是这正经事,只不过不方便说罢了。
“如果这铸币是假的,那么真的去了哪里?”封眠道。
“对啊,真的去了哪里?只怕是装进了哪几个的荷包里,藏进了哪几位的后院儿里,要这么多铸币做什么?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还可以用来充当军饷,购置兵器,若真是到了这一步,小眠,后果不堪设想。”李洁这是越想越害怕,怕出了一身冷汗,“小眠,你说哥哥能把他们找出来吗?这帮坏蛋,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得出来搞事情!”
封眠倒是感觉还好,她如今已经不再好奇这些事了,这与她的幸福无关,她只想和阿遥一起过平静的生活,至于其他的,天塌下来有别人扛着,关他们什么事。
不过洁儿既然已经这样问了,该说的还是要说一说的,该安慰的还是要安慰一下的,这个时候她自然是要说,“你就放心吧,子木哥哥那么厉害,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天下尽在掌握,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李洁想了想,就笑着说:“也是,我哥哥那么厉害,被他盯上的哪有逃了的?说起来也不难,梁士鸣刚被调来没多久,据说他是哥哥在东宫时就很相信的人,为人虽然圆滑了些,但也是忠心耿耿一腔正气,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上一任广临府尹就不一定了,还有就是这铸币若是假的,你说它是什么做的?我看着就跟真的一样。”
李洁是真挺好奇的,什么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这事情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毕竟这假币已经流通了这许久。
封眠遥远的记忆里好像有些什么,阿遥好像也跟她说过什么,这会儿想了好半天,终于吐出了三个字,“墨璃浆。”
所以也就是说,此事有可能涉及官员贪污问题,但又与江湖势力有关,尤其是洵阳派。
珣阳派炼制墨璃浆做成假币,通过庆阳境内来到这广临城,真币替换出来,进入到官员的私囊?
是这样的营生吗?
是不是又如何呢?关她什么事呢?封眠摇了摇头,还是不费这脑子了。
钟遥这一回一咬牙,把易阳术的事儿都给说明了,他是真的很担心,洛经这些人既然是她相信的人,想必不会害她。
洛经还是很意外,“所以说一直以来那个凶狠暴力的封眠其实是因为易阳术,而不是盘龙丹?盘龙丹是为了压制易阳术?”
钟遥点头,“的确如此,若是没了盘龙丹,她就会真气逆流,若是被那些个无知鼠辈知晓了,恐怕更要找她的麻烦。但是如今这样,已经不重要了。”
他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他真的很怕别人伤害她。然而事实上,到了今天,江湖中人不肯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已经认定了她是妖孽,不管真气怎么样都改不了如今的局面。盘龙丹留在她体内,只怕是会要了她的命。
“若是真气逆流,随便一个普通的郎中都可以瞧得出来,到时候于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场灾难呢?”李玏郑重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提醒,“阿遥,慎重啊。”
是啊,若真是到了那般地步,这天底下难给她寻一个容身之处,钟遥就是意识到这一点,才会这么长时间都犹豫不决。
可是到了如今,他就不得不做一个选择,“可至少她还能够活着。”
大不了以后不看大夫了,大不了……离开这里,去延华山,去京城,若是身子有什么不测自有高人相救,大不了洛经去到哪里,他夫妻二人就跟到哪里……
洛经眼下还在研究这个病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粘上了。他也觉得这东西得取出来,但是吧,这盘龙丹他就是个蛊虫,进到身体里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得调个药汁儿引出来。前些日子他也研究过不少,就是没法子把这东西配出来,头大。
李玏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淡淡地说道,“活着也要看怎么活着,或者说,她原本可以过着更妥贴的生活,不用担心这些。”
他顿了顿,又道:“阿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或许这个地方不适合你们,回京城吧。”
回京城是有许多好处的,这想法与钟遥的如出一辙。
“先别想那么远,这蛊虫也不是说取就能取出来的,你容我再研究研究。”洛经这样提议,“在这段时间里她要是再出什么问题,暂且先用栖神丹顶着,不过那东西也是治标不治本,就是能让她舒服些,如今还剩几颗了?”
“一颗。”说起此事钟遥头都要大了。
“一颗?”洛经惊讶得嘴唇都在颤抖,最后只能拍了拍他的肩,“我尽快……”
“不能再配吗?”李玏问。
洛经捂着脑袋说道,“栖神丹药引子难得,我用尽了才配了十丸,唉,总之我尽快,我看咱也别在这儿逗留了,赶紧回京去,回去研究研究。”
大约是真的着急了,这一行三人又过了一晚便赶着回京去了,钟遥还想着不久以后就要成亲,不管日后要去哪里,成亲最是要紧。
人生在世,他尽量不让自己后悔,事到如今,他也越发珍惜同小眠在一起的每一点时间。
那一行人走了三日左右,封眠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主要还是她自己不对劲。白日里她一直黏着小乔姐,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可即便是这样,时不时的大脑就要空白一阵子,浑身无力,只要闭一闭眼,深深的吸一口气,人就能缓过来。
但这只是个开始。渐渐的,她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画面,零零散散的,又是十分痛苦的,心中烦躁不安。从前这样的画面只会出现在梦里,可如今大白日的,没来由的就能想起来,这难道就是白日做梦?
她不太确定。
这朝夕相处的,路乔与钟遥不是发现不了她的问题,钟遥心中有数,只希望洛经那边快点有好消息,表面上他倒是挺淡然的,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但其实他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不过生死相随。
路乔隐约觉得她变成这个样子和盘龙丹有什么关系,那两个人又整天粉饰太平,她脑子里记着一张不完整的方子,记忆里总有些残缺,感觉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她就是想不起来。
即便是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但是表面上大伙儿都挺开心的,距离婚事越来越近,日子似乎散发着喜气。
希望这浓浓的喜气可以驱散这阴霾,给他们一个喘息的余地。
封眠想要的其实不多,只是想要平平安安的活着,就这么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梦想,实现起来就这么难吗?
路乔突然就发现,这人活着吧,求仁得仁还是挺难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最想要的就是最难得的,人生就是求而不得,人可以得到许多的东西,却唯独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这就像个诅咒一样。
路乔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了想,是自由?还是感情?
若是前者,她怕是此生都无法自由,早就已经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住了,不管她怎样的挣扎,都无法逃脱心中的枷锁。
若是后者就更别提了,这世上少见对她好的人,所以她格外珍惜小眠与阿遥,她一定得快些把那个方子想起来,然后说服阿遥,割脉救人。
封眠收摊之后无精打采地往家赶,脑子里乱哄哄的,耳边吵吵嚷嚷的,简直烦不胜烦。
愣神间,一辆马车呼啸而来,路乔一声大喝:“快走开!”
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