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时候,封眠与钟遥在街上闲逛,路过乐器铺的时候她进去走了走,满屋子的乐器她只一个没见过,非要吵着买一把。
钟遥看着眼前这个不太懂事的孩子,也是没办法,这小丫头她就让人没法儿拒绝,她对你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吧,就一定会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你就觉得拒绝她就是在犯罪。
钟遥买了一把埙。
除夕之夜三人吃完了饺子要守岁,正是闲暇之时,钟遥用这个奇怪的东西吹出了很好听的声音,封眠才知道,原来阿遥对乐理颇为擅长。
路乔道:“小妹妹你很有眼光哦,这家伙会的东西还挺多的,弹个琴啊,吹个笛,啧啧……”
要不说有一种东西叫做天赋呢,钟遥这家伙就是个天才,他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不仅仅限于武学。只不过他一向低调,旁人也懒得注意他的才华,所以就连封眠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本事。
然后路乔就发现,这个小姑娘看着她的心上人的时候,眼睛里是会放光的,亮晶晶的,宛如天上的星星。
她轻轻地笑了笑,年少而慕少艾,当真是人间乐事。眼前这两个人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吧。
这是最和谐的时光,和谐到路乔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有些多余,封眠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波中流露出了好奇,就在他们两个中间打量,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问了出来,“小乔姐,那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有对他下手呢?”
路乔一愣,一时间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小眠姑娘平日里乖乖巧巧的,怎么可能问出这种问题?这种话不应该是她的风格吗?
反应最激烈的当属钟遥,他当即就停了下来,黑着脸阴沉沉地看着封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出了她的名字,“燕思思!”
封眠脸色一变,果然十分乖巧了,嬉皮笑脸的赔不是,摸着他的胸口捋顺狮毛,“不要生气嘛,我就是开个玩笑,看我这张嘴,真是坏透了。”
“这种话也能玩笑?你长没长脑子?”钟遥一阳指戳着她的脑袋教训,那眼神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给她换个脑子。
封眠也很是识时务,面对这种质疑,她当然笑得更加的甜美,更加的乖巧,“没长没长,我要脑子做什么?我有你就好了呀,你做我的脑子……”
钟遥傲娇地扬了扬脑袋,嘴角是忍不住的笑意,路乔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她,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竟然还能够这么没心没肺的活着,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除夕守岁,初一补眠,这一觉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了。
大过节的,封眠也是个不消停的,一大早的就吵着嚷着要去广临城走一走,初二的时候市肆就热闹起来了,而且腊月里她就听这镇子上的人说起,初二广临有焰火表演,表演虽在晚上,但白日里也是要热闹一天的,于是她就坐不住了。
路乔认为自己身子虚弱,不能够长途跋涉,但封眠认为虽然是养病,要注意休息,可总在屋子里闷着对身体也不好,于是再三哄着磨着,硬是把她哄出了门,多亏了钟遥与如今的封眠轻功了得,三个人去到广临城的时候,才是午后。
午后的街道上本来应该是寂静的,可今日实在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却是分外红火。
街上的小摊小贩多些,多了许多稀奇的玩意儿,封眠在其中穿梭,那是寻不完的乐子。
瞧见了摊位上的一支珠钗,心里那是特别喜欢,握在手里细细打量的时候,一转头就看着了身边人的悲伤。
小乔姐浑身都透露着悲伤与凄凉,此刻远望,全副身心都不知放到哪里去了。而令她惊讶的是,顺着她的视线寻去,穿过人群,远处的确有一男子,鲜衣怒马,身侧佳人陪伴,颇为亲昵,而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袁清风。
她不由得一阵惊愕,回去月狼镇的时候,他们曾经打听过这个人的下落。所有人都说不知道,都说那宅子里两口子消失的很突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里正平日里与他们交好,帮着打点着那屋子,也不知道这二人的下落。
那个时候她就想着,或许他也是太悲伤了吧,他失去了小乔姐。又或者说他只是出去寻找自己心爱的人。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那个人会是这样的一幕。
小乔姐整个人都在哆嗦,看了一阵子突然转过头来,大抵是想要装作无事的,所以才会低头挑选珠钗,顺手拿起了一个询问封眠的意见。
封眠心中一酸,“小乔姐……”
钟遥却已经呆不住了,拔腿就要往过走,路乔这会儿却再也不装了,赶紧拦住了他,“不要去招惹他,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钟遥怒:“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为她出了多少回的气,什么好人不好人的,他从来就不屑于做什么好人。
“不是说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吗?那就不要搅乱这平静,他是他,我是我,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根本就不值得!”路乔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
虽然不曾歇斯底里,封眠却能够感受到她的挣扎,她虽然也挺生气的,但理智尚存,心里想着阿遥实在是冲动了些,便赶紧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袖子,温言软语道:“你先冷静一点,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小乔姐都说不值得了,那就不值得。”
钟遥心中虽然愤懑难平,但还是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几个人转过头去该干嘛干嘛,避免了这人群中的相遇。
心绪着实是被破坏掉了,路乔看上去却还好,没过多久人就活泛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些,钟遥一直臭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封眠浅笑着配合。
如果她不愿意说的话,如果她可以假装自己很开心,如果这就是她的心愿,那么真正关心她的人,为什么不能成全她呢?
封眠这样想着,便如之前一般拉着她窜来窜去,钟遥无奈地跟在身后,拿这两个女人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其实他也知道,虚假的表象或许能够让所有人都轻松一点,可有些事情他实在是看不惯。
夜晚的焰火表演如期而至,火花在天空绽放,由一整簇变为星星点点,最后渐渐的消失在夜空,辉煌只是刹那间的,热情也只是刹那间的,只有平静与黑暗才是永恒的。
三个人坐在广临城最高的屋顶,封眠欢喜于这样的璀璨,钟遥欢喜于封眠的欢喜,坦白的说,只要她喜欢就够了。只有路乔,永坠黑暗。
既然注定是黑暗的,又何必要这刹那间的辉煌,人生或许不应该有期待,有些事情早已是命中注定,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
她的命,或许只是如此。
而这样辉煌的夜晚,又有多少人发出一声长叹,哀叹于生活的辛酸,哀叹于所有的抛弃与背叛,所有的愚蠢与过错。
路乔突然道,“他一直都在骗我,其实我不是没有感觉,那个时候,路南月带我走之前逼我写了那封信,其实我就已经有所察觉,可是我一直逃避这个真相,从来不愿意去深究,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不好的事,甚至当他许多日子之后再度出现在庆阳雁南镇,我心中短暂的欢喜之后却并不想去见他,我给自己找理由,道是陈泽看得严,不许我去,其实我就是心里有种感觉,要是去了,就得摊牌了。”
她轻轻地苦笑。
远处天际是辉煌与黑暗,眼前却是残忍的萧瑟,封眠轻轻地抱住了小乔姐,“如果姐姐愿意的话,或许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好。”她往她身边靠了靠,这怀抱虽然单薄,却是温暖的。
因为天色已晚,不宜赶路,三个人就住进了客栈里。
房间里,路乔正说着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说着有些真相。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是平静,她白日里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身子都在发抖,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如今却是风轻云淡了。
“我都想法子不去了,理由我都找好了,陈泽他非要让我去,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混蛋?”
钟遥道:“陈泽是混蛋这种事还有谁不知道吗?但是那个袁清风才是混蛋中的混蛋,他到底什么来路?为何要骗你?”
“陈泽只说他是衣锦还乡,并未说过他是什么来路,我也只知道如今他在为朝廷做事,他本来就是宰相门生。”
“你的意思是,他作为一个朝廷中人,刻意去接近你,而这一切,陈泽和路南月都知情?”钟遥问,“是也不是?”
“是啊,就是不知道他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路乔道,“有一点我是肯定的,他骗了我这么久,从未从我身上捞到半点好处,不管他有什么计划,都是失败的,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放弃我这颗棋子,路南月才会去把我带走。”
“说起来这些年,朝廷与江湖并存,两者同生,却从不互相干涉,我倒不觉得他是为了朝廷,大抵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钟遥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还是拿不准。
如今这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朝一个方向暗示,他隐隐约约的想到了这方向之所在,却又十分的模糊,并不是那么的确定。
大抵是为了私心吧,朝廷中人与江湖中人勾结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说起来,师娘的来历就与朝廷有些牵扯,嫁给了师父虽然是成就了一桩好事,却也有些勾结的意味罢。
利用各自的优势互换好处,这其实是很不错的生意。
虽然这种人通常是下作的,为了一己之利伤害的总是黎民百姓,实在是用心险恶之徒。
袁清风能这么利用一个女人,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实在是下作的可以,枉读圣贤书,令人不耻。
达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种,钟遥最瞧不上的就是利用别人的感情。
“管他有什么私心呢,既然如今什么都已经知道了,那日后就各过各的吧,将从前的一切都忘了,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最好的报复其实就是遗忘,不是吗?”
“是啊,不过你的武功呢,要不也说一说?”钟遥道。
“武功还在,我没的又不是武功。”路乔走到窗子前,过去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说一说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了,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说出来也好,心里面舒坦,关心自己的人也不必担心了。
时光回到许久以前,那是她成婚之前。
那个时候,她答应了这桩婚事,路南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陈泽提出的条件,如果将来她想要和离,她就要把自己身上的丹泽之气逼出来赠予他,作为和离的代价。
丹泽之气对习武之人而言是很重要的,那是过去许多年全部的成就,若是没了,就成了废人。而吸取别人的丹泽之气可以提升自己的功力,那得是大补啊。
她能够理解陈泽,他就是希望她能够帮着他做到他想要做的事,寻的无非是个保障而已,路南月大抵是脑子进了水,不止答应了,还亲自盯着她签下契约,她对路南月的鄙夷暂且不提,最初的最初,她是想要陈泽提出和离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从不给他好脸色,甚至有时候恶言相向,到了侮辱的地步,她就是想着他再也忍不下去,主动提出和离。
可是他实在是太能忍了,而后来她也想明白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松口的,毕竟是这样大的好处,那么一个精打细算的人,那么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他怎么可能放弃?
他非但不会放弃,还要在那段婚姻里把她给逼疯,叫她再也无法忍受,给了他这偌大的好处。
好吧,最终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