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没想到尹子辰会追了上来,他本来是要往书房里去,可这人就这么黏着,去书房的确是不太好,于是就拐了个弯儿去了后花园儿。
秋日里景致萧瑟,即便是花园里也没什么看头,尹子辰忍不住就要抱怨几句,“怎么说这一次我也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就给我看这个?”
陈泽挑眉,“那你想看哪个?非得是我夫人?”
这话可真够酸的,这家伙近些日子里说话越发的阴阳怪气,脸色也越来越臭,这小模样,真的就跟他家夫人红杏出墙了似的。
然而事实上,是否红杏出墙另作他论,是不是他家夫人这倒是个要紧的问题。他二人成婚这么久,大多数时候都是同床共枕,然而真的圆房了吗?
依着他对路乔的了解,她虽然面儿上风流,但其实挑嘴的厉害。除非她真的喜欢这个男人,否则一定是不乐意跟她发生关系的。而依着他对陈泽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霸王硬上弓的人,何况就看如今这两人的关系,若是真发生了那样的事,依着路乔刚烈的性子,非得拿刀捅了他不可,她绝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
所以这样一想,这二人定然是有名无实,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叫得还挺熟,真有那么熟吗?
尹子辰摇了摇头,笑颜中有几分玩笑的意味,“我惦记着你家夫人,你肯把她让给我?”
“让啊,你肯接吗?”
“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尹子辰那表情真是又惊又喜,看上去真是比过年还高兴,过年有什么好高兴的,佳人入怀什么的才是最重要的。也不知为何,这会儿他竟然出现了一种幻觉,突然就觉得这辈子这是路乔离他最近的时候,若是如此,那是真得高兴。
“你不喜欢她。”陈泽也没有恼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上去真是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对自己的话很是笃定,“她这些年的风流其实是假的,完全就是在恶心路南月,还有那些个没事找事不明真相就跳出来随意指责她的人,她恨这些人,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跟这些人低头,于是她非但不加收敛,还要变本加厉,丝毫不在乎自己艳名远播。”
“说得不错。”尹子辰表示赞同,“你对她倒是很了解,不过你对我可就没那么了解……”
“是吗?”陈泽又道,“你也是风流,不过你和她不一样,你应该只是兴趣使然,你喜欢装傻充愣,喜欢把自己扮成一个废人,一个整天只知道在脂粉堆里混的败家子儿,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每天都在换,你以愚弄众人为乐,可你扪心自问,真的没有享受过片刻?”
“我本来就是个废人。”他努了努嘴,这一次并不是十分认可,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我享受啊,我特别享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儿总是格外让人心疼,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又是这番歪理,陈泽这个时候还是很有耐心的,还耐心地给他做下一步分析,“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只能是她,再不能是别人了,眼里只有她的样子是美好的,即便是逢场作戏,也会有万箭穿心之痛,在她跟前抬不起头来。”
很显然,尹子辰并没有这样,陈泽对他其实是放心的,不仅仅是因为路乔不喜欢他,也因为他其实也不喜欢路乔。他不像袁清风,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勾走她心的人。
他有时候会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手。早在很久以前,路乔第一次来到庆阳的时候,他二人私会,他就应该及时阻止,而不是看着她爱上别人,越陷越深。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为了她可以洁身自好,我不如你?”尹子辰惊讶地看着他,“自古以来,男人从来不用讲究这些,这些都是女子的事。”
“她最受不了有人轻贱女子,这丫头心里自有一套主意,你若是了解她,就不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除非你是在试探我。”陈泽笑着摇头,“你若是真的关心她,只是把她当妹妹一样,那你把她交给我绝对不会后悔,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都不过是这天地间最平凡不过的生命,在感情上都渴望被珍惜,都痛恨被舍弃被人背叛,洁身自好从来都是所有人的事,丈夫对妻子也应当忠贞不二。”
可能是最后这个词儿怪怪的,尹子辰竟然想笑。好吧,他跟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很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反正这个人现在是中毒了,中了路乔那个死丫头的毒。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尹子辰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赶紧捂了捂嘴,松开手又无奈地说,“只是可惜了,太晚了。”
“什么太晚了?”陈泽警惕的看着他。
果然就听到他说,“或许你如今是真的喜欢她,我不知道你从前怎样,反正你没有向她表达过自己的善意,这会儿你这样想,可是你做出的事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她现在无法忍受你,更无法忍受的是自己,看到你,她就会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因为她的愚蠢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你其实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风轻云淡地在他的感情上宣判了死刑。
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一直在陈泽的脑海里回荡。
尹子辰还问他,他特想不通这一点,“不行你还是得告诉我,你这么算计她的时候喜欢她吗?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喜欢的?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事?就这还好意思说喜欢?”
“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喜欢她。”他倒也算是诚实,最近他也想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女人的?或许最初的时候,她只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只不过这棋子长得漂亮些,人也机灵些,就像话本里讲到的精灵,只可惜是狐狸精。
后来他也去调查过她,其实如果能够细细研究一下,不难从传说中的那些事中看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而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误解她,大约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端倪,不过只当她是个热闹。
做一棵墙头草,随着众人去骂一个无辜的人这有何难?不需要对她有多少了解,只要在想象中把她变成一个坏人,不断地臆想出理由来说服自己,甚至有时候连臆想都不需要,只要认定了大家都这么说就肯定没错这道理,做这样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
说起来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凑一凑热闹骂一骂别人缓解自己的压力,找到一种可笑的优越感,或者是当个笑话让自己高兴高兴,都是不错的。
大多数人都想不到这样做对那个人的伤害,路乔骨子里特别的拧,但或许大多数时候她自己都不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较劲,还是在跟这些蠢货较劲,她其实一直都很痛苦。
知道这些的时候,他对她有些同情,敬畏于她的刚强,又觉得她十分傻气,鲁莽有余,智慧不足,这么拧着对她有什么好处?
再有就是后来了,他认定了她是个无情无义自私的女人,可叶一舟死的时候那样的境况,明眼人看到那一切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时候就应该明哲保身,她却是全然不顾这一切,还是要帮着钟遥与封眠,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的无情无义。大抵是这世上之人对她无情,她定然无情相对,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些,她就会豁出命去回报。
他知道她一直想要离开,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交易过后那个人迟早是要离开的,他本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那些日子他一直在逼迫自己忘了她,可是朝夕相处的日子总是一点一点的在他脑海里浮现,他越想要忘记,她就越是要出现。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惦记着要忘记她,就变成了惦记着她,天天想着她,想着想着就忘不掉了,于是就成了今天这样子。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可这个女人跟她们都不一样,她身上就是有一股劲儿,那种宁折不弯的劲儿,叫人想要征服,叫人心里痒痒。她的眼神总是风情万种,那种不羁与傲气,有时候又很柔弱,这么多种矛盾的性格都集中在这一个人身上,她就成了复杂的谜,她就是个妖精,应当是狐狸修炼成的,勾得他无法自拔。
尹子辰有些无语,这算什么?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他完了,路乔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尹子辰为他感到悲哀,从一开始的看笑话儿,到了如今是真的同情他了,“你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听我一句劝,与她和离吧。”
和离?
陈泽眼下最听不得这两个字,尹子辰什么意思,趁火打劫?
“你别瞪着我。”他这眼神太过犀利,尹子辰赶紧伸手去挡,但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真是心力交瘁,“你真别瞪着我,我真是好心,那些事你做都做了,她现在又正在气头儿上,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出事,她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不是因为你喜欢她?”
“或许你说的对,在我眼里她就像是妹妹一样。”尹子辰道。
“可她毕竟不是你的妹妹,你这个人虽然看上去荒唐,见了人总是笑呵呵的,但其实对人很是疏离,即便是你身边那些个漂亮姑娘,你与他们有肌肤之亲,也没有一个能走进你的心里,她路乔何德何能?能够让你如此对她?”
“我有那么难相处吗?”尹子辰挑眉,觉得这个人看人忒毒,真是一说一个准,感觉自己被吓到了。
“想来想去估计也只有小时候的事。”陈泽笑了笑,又问他,“难不成那桩往事里,也有尹庄主的身影?”
连这个他都知道了?他自己猜到的?还是路南月说的?
这太可怕了,这个家伙相处久了还真是叫人觉得凉飕飕的,难怪路乔不肯跟他过一辈子,太吓人了。
尹子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的小心脏,他当然还记得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就是劝他放手嘛,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补充几句,“这个根本不重要,就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得好好考虑,她想走了你最好就放她走,否则一定会出事。”
……
陈泽家里后院着火这只是个开始,自打这日以后,路乔就开始绝食。尹子辰时常陪着她,总是想要哄着她吃上几口,明明摆在她眼前的都是美味珍馐,她饿着肚子却能够对它们视若无睹,仿佛小小的世界已经与外界隔绝,一开始还只是硬着脾气不说话,到了后来大概是饿的没力气了,整个人蜷缩在床角,嘴唇泛着白,起了皮儿,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尹子辰性子再好也烦躁了,直奔书房把陈泽拎过来,“你看看吧,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就闹上了。”
他摆了摆手,又气得出门,“不管了,你们自己的家事,自己去处理。”
陈泽先是在她床前站着,低着头审视了许久。
他早就知道她在闹绝食,不是不着急,不是不心疼,只是知道自己一旦妥协就意味着什么,总想着她是个聪明人,总不至于真的把命都给搭进去,此番只是为了达到目的闹一闹。
可是他没有想到,人竟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他轻轻地坐在她的身边,慢悠悠地跟她交谈,说话的时候特别温和,说出来的话却特别歹毒,“还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古以来女人不过如此,还当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竟还期待你能闹出什么新花样,呵,路乔,你也不过如此。”
路乔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了,也并不想搭理他,除非他马上写下和离书,哪怕是休书也好。
可很显然他没有这个打算,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跟你交个底儿吧,这招对我没用,你要是死了,就进我陈家的坟,做我陈家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