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这还是个蛇蝎美人?难不成是他看走了眼?
云铁生觉得这姑娘古灵精怪的,此刻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那股子机灵劲儿倒更像是个仙女儿,更加出尘了。而他不过是游走于这世间的凡人,在仙女跟前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过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个是人不是仙,“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个时候就应该谈条件了,姑娘笑了笑,“公子不要那么紧张嘛,就是想让你帮个忙,其实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姑娘眨了眨眼,笑着说,“带我走啊。”
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她竟然这样大胆,愿意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离开自己的家?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女人跟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她是特别的,她只是她。
可是他还是想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留在这里不好吗?留在这仙境般的去处,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锦衣玉食,万事不愁,只要每天做自己想做的……”
“我想做的只有离开这里。”她颇有些沮丧,“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年了,都已经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我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服侍我的那几个姑娘她们总是低眉顺眼的应付我,笑呵呵的奉承我,我跟她们说什么,其实她们根本就不认可,我认真的和他们说话,可是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整天说一些荒谬的话,外面那些壮汉更是粗俗无比,我总觉得离开这里,我就可以找到愿意听我说话的人,真正赞同我的人,那样的日子一定比现在要快乐。”
她的眼神里有许多的期待,甚至于发出亮晶晶的光芒,云铁生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姑娘心中若有一番思量,那是极好的,只可惜恐怕走出了这道门,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不过是白费精神罢了。”
“知己?”她点了点头,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惊喜,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他,“你说的对,就是知己,我就是想要一个知己,哪怕只有一个,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听进去我说的话。哥哥他虽然很好,可是有时候他也并不是很喜欢听我说话,他时常会过来看我,可是有的时候他就会凶巴巴的教训我,我不喜欢这样的哥哥。”
“你哥哥?”云铁生这才想到,方才那些人叫她小姐,她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在这样一个仙境般的去处,如今又提到哥哥,难道她竟是封止的妹妹?
“你不知道我哥哥吗?不会吧,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都是来找他的。”
“你是封止的妹妹?”
“我是啊。”姑娘憨憨的笑了笑,“我叫封眠,哥哥叫我小眠,你也可以叫我小眠。”
封止竟然还有个妹妹吗?他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他正在想这个问题,便听到封眠说:“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哥哥从来不让我与外头的人接触,说是这样可以保护我,他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说什么天塌下来都是他顶着,而我只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好,刺客哥哥,难道外面会有人害我吗?”
她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若是有人对她心怀恶意,见了这样澄澈无辜的眼神,一定会觉得内疚无比。
云铁生此刻就有些疑惑,封止拜祭前朝皇族,而传闻中仓山派藏了前朝公主,莫非就是这姑娘?
封止这样护着她,关着她,或许其实是为了她好。
她并不知道,还在渴望着自由。
“小眠姑娘,生命重要还是自由重要?”他这样问她。
封眠毫不犹豫,“与其这样过一辈子,不如自由的死去。”
她提到死亡是多么的草率,她年岁尚小,还这般稚嫩,或许根本就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死亡,却感受到了真正的孤寂,于是便可以轻易的做出抉择,选择自己眼下最想要的。
“姑娘或许应该留在这里。”云铁生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以她的身份在外头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是要丢掉性命的。
她却十分坚持,“你若是不肯帮我,不肯带我走,那今天你也别想走了。”
“什么意思?”云铁生警惕道。
“因为我会把人喊过来,我要出卖你。”
她说起话来毫不含蓄,很是直白的威胁他,而她的确有这个本事。
……
洪昇末当天晚上过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了人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整个宅子里都乱套了,他去到了大师兄房间,师兄房间也没有人,待他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却见到了这个人,还见到了他身边的姑娘。
那姑娘很是热情,与他仿佛第一次相见,热络地往前走了几步,说起话来温柔而明亮,“你就是末儿吧,我是小眠,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啦。”
这是什么意思?洪昇末一时摸不清头脑,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家大师兄,大师兄也颇有些无奈,“先不要着急说这些,末儿,咱们赶紧走,连夜下山。”
云铁生已经留信一封给封止,道是家中出了急事,师父严令他二人火速赶回,来不及道别,还望他海涵。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合理,没有任何问题,洪昇末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因为她发现,小眠只有看着自家大师兄的时候,眼睛里才会发光,那炙热的崇拜的光芒实实在在地告诉了他,“自己已经没希望了。”
亲爱的姑娘喜欢上别人也就罢了,至少他还可以把她抢回来,可是这个人是他的大师兄啊,大师兄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可是当他看着小眠姑娘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几分温柔,那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原来人家两个人,已经是两情相悦,这其中彻底没有了他的事。
他以为人生中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他为此沮丧伤怀,一路上话也少了,人总是闷闷的,可是越是这样小眠姑娘就越是注意不到他,越是喜欢别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只是个开始,之后那两个人越走越近,在与封止的斗智斗勇中两个人越发亲近,互相信赖,成了彼此都分不开的人,可是最终却还是斗不过师父,两个人一个为爱痴狂,生死不知,一个娶了自己不爱的人,将自己的日子过成了尽职尽责。
他现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小眠的时候,据说那个时候她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在襁褓中便被人夺去,她一个人孤身来到仓山派,身体已经十分消瘦,全身散发着寒意,眼睛里已经再也没有当初的光芒,只有痛苦悲伤和怨恨,就在这个山洞里,她做了此生最没有尊严的事,说了最没有尊严的话,跪在那个男人面前,求他休掉现在的妻子,重新跟她在一起。
洪昇末闭了闭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无法理解,那个男人伤她那么深,她为何执迷不悟非他不可?我曾告诉过她,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就能发现我一直在等她。可她当时告诉我,喜欢的就是那一个,喜欢是不能够替代的,这样对我也不好,对她也不好……”
钟遥听了这些,此刻心中五味杂陈,前人之时真的不知该如何评判,而他作为那个被人夺去的孩子,这样活在世间仿佛是那么的多余,不过有些事情他从小就想不明白,如今总算是明白了些,“红叔总是酒不离身,我年少时总是见您不甚清醒,过了这许多年,您已然千杯不倒,却总是似醉非醉的模样,难道都是因为她?”
“小孩子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洪昇末训斥道,“你斗不过那封家小子吗?被别人弄的声名狼藉,简直无药可救,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她人都已经没了,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唉,也不知道她在天上看着她的小白长成了这样一副恶毒心肠,心里会作何感想。”
“她会想要杀死她的孩子吗?”钟遥问,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丫头,又觉得,自己这话问的不妥,丫头听了这话,恐怕又得是一番胡思乱想,于是又赶紧在后头补充道,“如她这样一个人物,能够放下自己的尊严去求别人,去求一个男人留在她身边,可是那个男人还是放弃了她,她一定受不了,一定不肯接受自己与这个男人有一段过往,就像是受到了侮辱一样,而那个孩子就是这侮辱的证据。”
他如今很知道自己为何为母亲所不喜,甚至有些理解她。师父那个时候抛弃他,对她放手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啊。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个男人对她的背叛。
“她的确如此。”洪昇末道,“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上骨头比谁都硬,比谁都有主见。她总是有一些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想法,记得那个时候在信义院,她初初涉世,便有些不大适应,与人来往少些,之后同在信义院接受教导的那几个成婚之时,众人都奉上贺金,只有她不愿意,她当时的理由是,同在信义院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是老天的安排,既然大家平日里并不是那么的熟,贺金这东西就免了吧。”
“她……小气?”封眠问。
“她并非小气之人,身上也从来都没有缺过银两,她只是不愿意,那么多人对此不满,她也无所谓,这一点倒是跟你小子一样。”洪昇末道,下一代的小家伙儿里,他最喜欢的就是钟遥这小子,跟当年的小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像,性子也像,他又道,“她曾经还说过,男人和女人应该是一样的,她跟哥哥应该也是一样的,家里的一切不应该只靠哥哥撑着,她自己也想去做些什么,可是哥哥总是不许,还说什么生个孩子不一定要随夫姓……”
如今回忆起这些,洪昇末摇了摇头,对她还真是无可奈何。
可能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说的都是对的都是好的。她同别人说起这些事,回回都是真诚的,充满了激情,可是别人总当她是在说些玩笑话,只觉得荒谬可笑。
她活着的时候,想必是寂寞的,她的一生都很寂寞,一辈子都在和这个世道较劲。
钟遥没想到自己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人,也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寂寞,“我想知道月牙村的事,红叔可知道月牙村在哪里?”
“你找月牙村做什么?”
“自然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钟遥鬼话连篇,“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应当分外珍惜才对,不是吗?”
“跟我来!”
洪昇末带着两个人走向山洞深处,钟遥手里举了一个火把,封眠一声摸不着头脑,只是乖巧的跟在后头,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洪昇末去到山洞的尽头,对着那墙颇有些节奏的敲了三下,便有一道门浮现在眼前了,只是上头落了锁。
他道:“便是此处了,钥匙在时度那小子手里,你们不妨去他那里找上一找。”
这个答案倒是挺叫人意外的!此处山洞竟然通向月牙村吗?钥匙竟然在时度手里?封眠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时度晚上睡得比较晚,钟遥过去的时候,他还没有躺下。
封眠劝他明日白日里做什么也来得及,没有必要非得是这个时候,他却不肯,大概是心中也有一种预感,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
哪知这一过去,非但时度还没有睡下,反而听到了师父在说话,两个人就在屋子里,灯光下是他们的影子,耳边是他二人说话的声音。
“师父,阿邦的事我们还是告诉阿遥吧,免得他生出许多误会来。”
云铁生道,“先不必着急,叫他自己折腾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成什么样子,若是此次不需要你我出手,这孩子他日也算是靠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