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胡思乱想,想的都是有道理的。
唉。
洪昇末在云角寨已然过了半生,也是凭着一身武艺,艺高人胆大,大晚上的竟然带着他们走出了云角寨,去到了白日里去过的山洞。
封眠觉得诧异,来这里做什么。
洪昇末似乎有点触景生情,进到山洞里站了许久,愣了神似乎在想什么,最终叹了一口气,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说起来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仓山派封眠,仙女儿般的人物,在纷扰的江湖中也能隐姓埋名,原本留在哥哥给她撑起的一方仙界里,只是因为一个好奇,走出了那方庇护,迈入人世,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慢慢的说起了当年的事,这件事从一开始,或许她就是无辜的,只是这个世道一步一步的酿造了不幸。
元盛十二年的春天,洪昇末与云铁生一同去到仓山,如今想起来,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仓山凌虚度的独木桥上,青衣男子拔出自己手里的剑,用脚尖点了一下略显沧桑的横木,整个人旋身而起,手中的剑劈向那横木,不远处白衣男子一声断喝,“你做什么!”
“大师兄你那么凶干嘛?你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是不会有姑娘喜欢你的。”青衣男子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收敛了几分,收起了自己手里的剑,安安稳稳的走过这独木桥,“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都说这木头结实的很,可我瞧着也不过就是块儿烂木头,方才要是给他毁了,那可就是断了这孤岛上唯一的出口,我让仓山派那群蠢货都给我烂在屋子里,免得他们出去兴风作浪。”
白衣男子眉头蹙得更紧,语气颇有些严厉,“末儿,你给我消停点儿,这都出了门了,师父这回放你出门可是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松口的,你要是再给我惹事儿,我绝对给你送回去。”
青衣男子挥了挥手,“我也就是随便说一说,哥哥你还在桥上站着呢,这要是把桥给毁了,你还不得掉下去?师父一定得杀了我,为你报仇的。”
是啊,凌虚度的水不同于旁处的,掉进去能不能活下来,这和会不会水没关系,它本身就有毒,人若是掉进去,一定会全身溃烂而死,面目也毁了,落得一个死无全尸,是最残忍的死法。
白衣男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有时候真是不知道拿他这个师弟怎么办,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端庄什么叫稳重,每日里都像只跳脱的猴子,一刻也停不下来闹腾。
这白衣男子正是醉狐帮大弟子云铁生,青衣男子则是二弟子洪昇末,两人受师父离宵长者之命,前往这仓山,贺仓山封止生辰。
如今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界儿,自己这个师弟真是半点也不知道顾忌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作为君子,背后本不应该说别人什么,何况已经在人家的地盘上,到处都是人家的眼睛耳朵,有些事情并没有查清楚,或许只是自己的猜测,何必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恶意?
云铁生对自家师弟这样的态度并不是很认同,不由得就要出言教训,“有些话你以后要少说,最好不说,你心中当真就没个怕的?何况君子背后不语他人是非,你……”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师兄你怎么和师父一样,明明咱们是世俗武学,又不是那剃了头都秃驴,也不是那上了榜的状元,一天天的想这么多干嘛?好好活着不就行了?”
洪昇末向来最讨厌这些,身边总有太多人说教,人人都套着这虚伪的面孔,嘴里道理一套一套的,教训起别人来个个有理,然而事实上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不过是一个赛一个的虚伪。
师兄不该与这些人为伍,他觉得不值。
他自己不想听,也不希望这是师兄认可的道理,他最尊敬的人不是师父而是师兄,他不想对他失望。
人活着就应该真实一点,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要求别人做到,也不要假装自己做到,否则一个骗一个的,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对这些总是不耐烦,是,大多数人或许都做不到,但是这不代表这些不应该存在,我们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否则对错是非不分了,肆意的放纵自己,就因为别人做不到,就降低对自己的要求,那我们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行行行,你有理,我说不过你还不行?论嘴皮子我是比不过你,好吧,事实上我也打不过你,谁让你是大师兄呢?谁让我处处都不如你呢?我认了我认了,你可不要再说了。”
十兄弟两个一路拌嘴,不知不觉就已经去到了仓山派,递上拜帖很快就有人来接。
因着封止生辰,仓山派来了许多人,封止在前厅设宴,一时间歌舞升平,虽是在这深山之中,却也不乏宫廷的华贵,洪昇末酒过三巡人微醉,他向来是坐不住的人,趁师兄没有留意,溜号了。
人有些迷糊,不胜清醒,却也没有到了不识路的地步。他脑子里还是记得回房的路,只不过是贪恋路途上的风景,多看了两眼,顺着那春日里的花,多拐了几个弯,却发现已经寻不到来时的路。
眼前的场景就如仙境一般,天空的角落里,星星簇拥着月亮,月光普照着这世间的繁花,繁花簇拥间,一切都显得分外模糊,远远的瞧着,远处的阁楼上“翠微阁”三个字大抵是用金子描出来的。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如同腾着云驾着雾,就在这仙界中行走。
凡人对仙界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他自然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晕晕乎乎的就走进去了。
翠微阁里头还算简单朴素,倒与门外那个牌匾甚是不搭,耳边传来飘渺的乐声,如同仙娥的吟唱,唱出了温柔小意,唱出了心波的荡漾,也唱出了心底的寂寥。
他突然想知道这仙娥生了一副如何的样貌?能够如此吟唱,大抵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他循声而去,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他转过头去,眼前是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大概是进来服侍的,如今见了他,那个人又惊又怒,甚至扔掉了手里的托盘,拔腿就是往外跑,嘴里还不断地喊着,“快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小姐有危险!”
洪昇末听了这话,酒意就清醒了大半。清醒之后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理亏,又想到师兄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若他此番又惹下事端,他就把他送回去,师父定然是再也不肯放他出来了,免不了要在家里关上好几年,他可真受不了这个。
算了,这个时候就不逞什么英雄了,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吧,毕竟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被人发现了恐怕要笑话好几年。
后头传来了脚步声,大抵是看门的赶过来护着他们家小姐,他想也不想,就钻进了一个箱子里。
箱子里黑漆漆的,进到里头就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不过这样也太窝囊了,太怂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更丢人?他心里正犹豫着,就听得外头有了动静。
“刺客呢?刺客在哪儿呢?小姐可有事?”
“刺客……刺客刚刚还在这儿……这怎么可能就没有了呢?他不该没有啊!刚刚就在这……”
一男子实在是没有耐性,愤恨地说,“你还在这里啰嗦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进去看看小姐?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其他人,给我搜!”
“是,是奴婢考虑不周,奴婢这就去看小姐……小姐……”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天籁,那声音甜甜的,又有些清脆,仿佛一个纯洁无辜的孩子,外头闹成这个样子她却没有一丝恐惧,甚至声音里还有一点欢乐,“别喊了,我在这儿,大晚上的你们过来做什么?都不需要睡觉的吗?”
“奴婢服侍小姐就寝。”
“好吧,那你是要在这儿,可是他们来做什么?谁叫他们来的?还在这里吵吵闹闹的,都打扰到小白睡觉了。”
“回小姐,房间里可能有刺客,为了小姐的安全,小姐还是带着公子移步另住他处吧。”男子道,“属下等在此处搜寻一番,掌门说过,小姐这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洪昇末这个时候还是有些紧张的,哪个小姑娘不怕危险?若是知道自己房里可能藏了一个坏人,恐怕要害怕得跳起来,恨不得马上搬走,把房子腾出来给人查。
若是如此,这个箱子可就保不住他了,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醉狐帮二弟子,半夜里喝醉了酒,摸到人家大小姐的闺房去,大约是欲行不轨之事,所以事情败露之后才会藏进箱子里,可最后还是被人发现……
他正想着自己该如何应对,却听到外头那个姑娘说,“你可算了吧,就你们这样的还找人呢,方才那人早已进了我的屋子,听了你们来,跃窗而去,若是你们不在此处纠缠,恐怕早就捉到他了!”
“小姐怎么不早说!”男子有些不悦,听起来却像是强忍着,又对手底下的人下令,“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追?”
洪昇末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自己耳边窜过,大抵是这些人经过了自己,并且此刻正在渐渐远去。
“你也下去吧,我要回去哄小白睡觉,不需要你服侍了。”她道,“你再过半个时辰过来,到时候小白睡熟了,我再去睡觉。”
“是。”
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短暂的安静,洪昇末一口气松了下来,许久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所有人都已经走远,正准备从箱子里翻出去,却听到外面那人,温柔中带着些许欢喜,欢喜中带着些许好奇,听声音就知道是个俏皮的姑娘,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刺客先生,你可不要着急出来哦,这个时辰他们还没有走远,你出来一定会被发现的。”
她顿了顿,声音中有些许笑意,“他们说你是刺客,可是我以前只在话本里听说过刺客,我还没有见过真的刺客,真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呀,嘿嘿,不过我知道,你们刺客都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好吧,那你就先在这里躲着,一会儿数上一百个数,之后咱们就有缘再见吧。”
还是个傻姑娘,哪有这样跟刺客说话的?他若真要是什么刺客,她可就死定了,竟然还能傻呵呵地笑,还能说出这种话。
可是从前的他一定不会想到,他会为了这个姑娘在箱子里整整躲了两个时辰,待到听到外头的动静,听到那主仆二人之后的对话,听到那个丫鬟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听见那道门重重的合上,他才能够确保这已是深夜,她已然睡下,这才轻轻地翻出了箱子。
凭着之前在箱子里对声音的判断,他准确找到了她的卧房。
她睡觉似乎没有关上窗子的习惯,如今窗子还开着,月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洒在了她的脸上,衬得她那一番冰肌玉容,洪昇末心中一阵波光漾起,他从未见过美貌如厮之女子,当真是天上的仙女。
她身边还躺着一个孩子,那也是个漂亮的孩子,一大一小两个人睡得正熟,分外亲昵。
这个会是她的孩子吗?这么好的姑娘,会是谁的妻子?会为谁生育子嗣?
他们叫她小姐,可他从未听说过仓山派有这样一位人物,而封止至今未曾娶妻,难不成是这姑娘没名没分的跟着他?
若是如此,那他可真是该杀!杀一万遍都不解气!
他站在这里就无法挪动步子,就希望能够多看她一眼,可是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最终还是转身而去,翻着窗子离开了这仙境,将这美貌的姑娘留在了心里,回去之后面对大师兄的训斥他都没有那么的反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