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
“别那么看着我。”瞧瞧这眼神,他就跟要吃人似的,洛经看了一眼他那双被裹得严实的爪子,摇头道,“我要是再不出手,你怕是要被她打死,不求你报恩,可你也别这么瞪着我不是,怪瘆人的。”
昨日夜里那么大的动静,睡不着的不止他两个,洛经略晚了一些,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她要杀了他,于是拿了根木桩溜到她身后就朝她后脑勺砸了过去,这才将他救下来。
“你溜到她身后偷袭她?”钟遥道,“这怎么可能?”
她那样大的本事,那样的警觉,即便是雨声嘈杂也不至于连身后的危险都察觉不到,能够接近已经是匪夷所思了,竟然还能够偷袭?
洛经停下手上的事,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状况,耸了耸肩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当时就是做到了。”
他下手很有分寸的,毕竟这是燕思思,他又不能把她打死,伤口并不大,可他这回包扎还是用布条给她围了好几圈,看上去伤得很严重似的,钟遥坐在她的床前,目光有些暗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被打习惯了吧,他都不会觉得委屈吗?
说实在的,洛经真的很好奇他现在什么心情,燕思思一发疯就对他下手,他竟然还能这样平静地坐在她的床前,没有上手把她掐死。
是因为喜欢吗?
因为喜欢她,就可以接受自己被她打的事实?并且愿意一直被打下去?失落肯定是有的,不过更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
洛经越想越可怕,这个世界有些事情就是很神奇,钟遥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燕思思也是。
“其实这也不是她的错。”钟遥突然说。
“什么?”
“她是无辜的。”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大约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她眉头紧锁,额角已经汗湿了,嘴里轻轻呢喃着什么,不过听不明白,总之就是很痛苦的样子,他知道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也是为奸人所害,那个时候她还那么小,她知道什么?被姓阮的那个老头子抓去,被关在密室里,困在月落阵里,母亲迫不得已把她变成这个样子,本意也是救她一命,其实这所有的事情里,最无辜的就是她。
“昨天晚上那些究竟是什么人?就院子里躺着的那些?”昨夜这两个是晕了,他倒是忙了一晚上,处理尸体,清扫院落,燕思思盘龙丹发作也就罢了,狠毒归狠毒,可怎么能在自家院子里下手?
也就是这地儿不算热闹,否则邻居就瞒不过。
那些是什么人钟遥怎么会知道?
“尸体呢?”
“处理了,你等等。”洛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匆匆的出门去,没过一会儿就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就往桌子上一摊,“这些东西算是线索吧,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来历?”
钟遥看着这满桌子的东西,在这里头翻出好几块儿腰牌,五门十庄弟子的腰牌,叶庄,梅庄,贺庄……
“都是武林名门正派,为什么要对思思下手?”
他说着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不久以前那一幕,那个时候在广临江家,夜里来了一个人,那人趁着夜色偷袭,却被思思轻易制服,就是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失去自己心智的燕思思想要杀了那人,他觉得杀人不妥,予以阻止,于是她便将人故意放走,当时她说什么来着?
“如此愚蠢可恨之人,我今天就算是杀了他也不算什么大错,可你不肯他死,待他重新找过来,你就给我好好应付着,到时候你就得记着,那就是你为今日的愚蠢行径所要付出的代价,而原本要付出代价的只有他!”
难道又是思思不记得的事?
在她不记得的时候,做了什么?回想当初那个时候,难道会和叶仲那些人的死有关?
还有代价,会是什么代价?
他突然觉得回来不妥,此次回来卫地,行事需得低调,能不被人察觉就不被人察觉,月牙村的事万不可引起众人瞩目。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多人死了,又都是有来历的,恐怕会寻仇。”洛经道,“燕思思为盘龙丹所扰,失去心智,犯下大错,这已经是事实了,大卫江湖怕是容不下她,越夏她也才刚逃出来,回去也不妥,她不能跟着你,却要留在大卫,不如叫她随我去京城,在天子脚下京城广临王府也算是一层庇护,那些人若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洛经所言并不差,叫她去王府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广临,王府都是一片乐土,或许在那里她会得到真正的平静,忘却那些痛苦,只要平静的活着,她就能护住自己的心智,这样是不错的。
可是那是以前。
在她想起那些事以前如此安排,她或许会得到真正的平静,可是如今她的心结已生,不查明月牙村之事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甘心,若是不如意,还是会痛苦,无法从记忆里的悲伤中走出来,母亲给她的那个元灵就还是会出现,失去心智的燕思思恐怕会做出更加无法挽回的事,做出更多的错事。
“那得她自己决定。”钟遥这样说。
“她要是能决定就好了,如今这样的精神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洁儿若是知道了,一定得心疼死。”
洁儿要是知道他给了她一闷棍,别管是什么理由,一定会踹他一脚,在洁儿心里,燕思思是很重要的人,洛经酸酸的想,至少比他重要的多。
“阿遥,你是喜欢她吗?”洛经忽然问,“即便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你看上去似乎要对她不离不弃。”
明明都被打的那么惨,可是看他那眼神,像是要心疼死了,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那个总是对他动手的人,出手一次比一次狠辣的那个人。
“如果容姑娘,不,应该是李姑娘,如果李姑娘变成这个样子,难道阿经你会舍弃她吗?”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可这句话却是最肯定的答案。
洛经对李洁那点儿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能够这样比对,也就是同样的心意了。
燕思思已经把洁儿的身世都告诉他了,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洛经为李玏感到悲哀,不过说起这个问题,如果洁儿变成这个样子他又会如何呢?
是选择忍受和包容?还是离她远去?
如果现时需要一个答案,他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所有人,要像钟遥这样不离不弃。
可这个答案是心里话吗?
他有些拿不准。
成洵那家伙平日里总是闷闷的,说起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道理,仿佛时刻都在哲思,他们延华山又不是道家,可这家伙那样子就跟要修道成仙似的,虽是如此,可那些道理是真有道理。
比如说人性。
他总是说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这是人之常情,谁都会有利己思想,谁都会有恶念,遇到事情的时候难免会扛不住,会生了退缩之心,会怯懦,会否如此在真正遇到事情之前永远都是未知的,不管平时话说的再好听,那也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所以看着别人经历磨难,别人若是选择勇敢选择坚持,那故然是值得仰慕的,可是这人若是退缩,也应该被理解,因为换做是你或许你还不如他,这世上有一种恶,那就是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偏对别人过于苛责,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承受,只是站着说风凉话,让一个伤痕累累的人、疲惫倦怠的人他的生活陷入到更大的水深火热,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这是大恶。
洛经如今是旁观者,看着钟遥与燕思思这一场爱恋,看着他二人都如此痛苦,看着钟遥这样坚持,他挺佩服他的。
若是他自己……
没到那份儿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好在命运对他很不错,他的姑娘半生顺遂,他二人算是青梅竹马,并未遇见任何阻隔,可以好好的相守。
他希望自己这辈子永远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至于钟遥,他是佩服了。
“阿遥,你真的,你很了不起。”他这样说。
了不起吗?
钟遥不这样觉得,他其实心里很难过,之前的疑惑已经不算什么了,当他看着她就安静地躺在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模样,这熟悉的脸,她就是思思,而他的母亲早就已经没了。
她只是在太痛苦的时候会失去神智,可她就是她,也是她昨夜里杀了院子里那些人,甚至叶仲的事……
若是她清醒的时候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
而那些人是否是真无辜?
若是无辜,她岂非滥杀无辜?那她就做下错事了。
她要怎样去承受这些?
钟遥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他没有办法给她解决这些烦恼,也没有阻止她犯下这些错,前路如何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只是想要走一步看一步,想要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燕思思傍晚的时候才醒来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隔着窗子一眼就看见天际已经是暮色,照进窗子里的这束光也像是垂老,她觉得喉咙里干干的,头这回不是晕,是疼。
她正要踩着鞋子下床,一低头就发现床下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正以一个十分随意的姿势趴在她床下睡,耳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这身条儿,这背影,除了钟遥还能是谁?
不过他为什么要趴在这里睡?
燕思思想不明白。
这会儿是要把他唤醒呢,还是任由他就趴在这里睡?
这样睡着会着凉吧?她举着脑袋想了想,要不干脆给他盖个被子好了,她轻轻地下床给他把被子盖上,蹲在他的另一边,可以看到他的睡颜,模样俊俏的人睡着了也是最好看的。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看过,怎么今天才觉得你格外英俊呢?
阿遥啊阿遥,以后就叫你阿遥好不好呀?
阿遥也挺好听的,就是秀气了些,听起来像个姑娘呢。
她笑得甜甜的,支着身子就躺在了他身边,她的眼睛很亮,是一副欣赏美好事物的态度,她就喜欢美好的事物,阿遥恰好就是,所以她觉得自己挺喜欢他的。
她沉浸在这美好中,忘记了所有的血腥,暴力,还有仇恨与不甘,外面天气晴好,与昨夜是不同的风光,她这颗心仿佛也度过了雨季,到来这阳光明媚的去处。
她想着,如果可以永远和阿遥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当她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心就格外的疼呢,仿佛身体在抗拒着什么,又仿佛是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可是她听不清楚,又无法摆脱……
真是难受。
“这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两个人都躺下去了?地上比床上舒服是不?”门口有一人大惊小怪,想都不想就知道是阿经哥,不过她还真没时间想,因为有件事情发生的更快,钟遥听到了这动静立时就跳起来了,四下环顾,左右相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终于看到床上去,就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大喊了一句:“人呢?”
“我在这儿。”燕思思从地上爬起来,戳着他的肩膀说,“你怎么不回头看呢?我在这儿呀。”
在这儿啊。
钟遥定了定神儿,舒了一口气。
刚刚他只顾着看四周了,忘了低头了,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人就躺在他脚底下,真是大意了。
不对,不对不对……
思思这是……这是……笑了?
刚刚定下的神儿突然又乱了,他惊讶地看着她,眼巴巴儿的盯着,眼底不乏担忧,他轻声的问:“思思,你好了?”
“什么好不好的,我不好吗?”她没心没肺道,说这话也就罢了,竟然还转了几个圈儿,看上去真是傻乎乎的,光知道开心了,没有一点儿心眼儿。
“不对,你……”他还是不敢接受。
他想把人拉过来细细检查一番,就怀疑是不是昨夜伤到了脑子,可他那双手包的就跟猪蹄儿似的,才举起来就引得燕思思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