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阿遥……”
梦里面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女子,一身卫人的装束,走在越夏的街市上,她的呼喊声太过慌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步履匆忙地走了过来,像是冲着她身边的男孩儿,她向他张开了手,“阿遥,快过来。”
男孩儿一动不动的,睁开了眼睛张望,眸光中有一丝呆滞,他轻轻地摇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儿,“先不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
他这样说。
女人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慢慢地蹲下身子来,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此刻看着男孩儿,她的目光就很慈爱了,她看着男孩儿身边的这个女孩儿,一时就像是明了了什么,于是十分有耐心地征求他的意见,“是要送小姑娘回家吗?需要帮忙吗?”
男孩儿摇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您不要找我了,回头我会自己找回去的。”
女孩儿在他二人身边一直很安静,也不知道这些话里是哪句伤到了她,她将男孩儿狠狠地推到一边去,喊得撕心裂肺,“谁要你们帮忙了,我不需要你们帮!”
说完这句话,她狂奔而去,内心一片烦躁,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最终却是疲乏无力了,缓缓的倒了下去。
燕思思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身上黏糊糊的,隔着窗子还能见到外头的大太阳,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不在越夏了,一直活在春天的越夏,至冷至热的卫朝,原来她已经不在故土。
刚刚那个人,“云夫人?”
她唤着阿遥……
是云夫人和钟遥,还有她自己?
在越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还是那个时候,她从定国公府跑出来,就是那段她丧失的记忆?
定国公,月牙村,对了,自己小时候曾被她所谓的外祖父掳去,据他所言,应当是他有一个侄儿在月牙村的时候被什么人弄死了,所以他是想要报仇的。
可报仇的话抓她有什么用?
他说是有一个妖孽。
妖孽是个卫人,妖孽为了阮韶,阮韶……是娘!
阮韶的女儿是她燕思思!
所以他的意思是,之所以要把她抓过去,是为了引那个被他称作妖孽的卫人上钩,这个卫人是谁?这个卫人是谁?
是谁!
“啊!”头疼!这种近乎绝望的疼,脑袋都像要劈开了。
……
越夏客栈。
“阿遥,不要乱跑,一会儿就要启程回家了。”
“嗯,好。”男孩儿虽然嘴上乖巧地答应,可是他今天心里非常难过,总觉得被什么阴影笼罩,或者自此以后要失去什么。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挖空的疼,他匆匆忙忙的下了楼,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这样飞快的跑起来能让他心里有一丝的松快。
街市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好生热闹,可是他的心却是一片孤寂,像是一支凋零的花,一座慌乱的城。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找过去,找过去……
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宅子外头,匾额上刻着“定国公府”四个字,这里应当是某个勋贵人家。
耳边传来女子的抽泣声,环顾四周却没有悲伤的人,只看到一个小姑娘,茫然失措,像是不知道回家的路。
他问她,“你是走丢了吗?”
如今他知道,她是燕思思。
钟遥缓缓的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大约是因为昨日睡得太久了,今日实在浅眠,外头的飞虫实在太过吵闹,所以他连这个梦都没有做完。
这其实不是梦,是当初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
那天是他小时候在越夏的最后一天,也是他最难过的一天,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沙漠中这一座孤城,他来自大卫,行至此处这是他见过的唯一的绿洲,沙漠中的绿洲象征着生机,可他总觉得这里也曾埋葬了什么,十分荒凉,是个伤心的去处。
耳边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离他不远,这个院子里,就是那个房间那个人……思思!
钟遥和洛经前后脚儿的赶过来,燕思思抱着脑袋蜷缩在床上泪流满面,嘴里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钟遥附耳过去细细的听,才终于明白过来,“是谁,是谁。”
“什么是谁?”洛经问,“这丫头不会又犯病了吧?你让开,我给她整治整治。”
钟遥刚要起身就被燕思思紧紧的抓住了手,这一回她不再呢喃,而是做起身子来直接抱住了他,“你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
“怎么啦?思思?”钟遥一时间愣住了,午觉前还好好的,这不过才半个时辰怎么人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燕思思摇头,直接钻到他的怀里去了,“我想起来了,可是我又想不起了,我想知道她是谁,你会不会知道她是谁?那个卫人是谁?”
“卫人?”
“卢……芽……”燕思思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好像是这个名字,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卫人,娘亲曾经收留过她,在密室里,在月落阵里她曾经出现过,却没有和她一起出来,她想起来了,越发肯定,就是这个名字,“就是卢芽!”
“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怎么还当真了呢?”钟遥笑了笑,又看向旁边的洛经,“要不你还是给她整治整治,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好了。”
洛经道:“这样吧,我直接去开,小丫头吃不了苦,给她调成味道不错的直接做成药丸好了,不过就是费工夫,这边就得阿遥你一个人照看了。”
洛经说罢,一溜烟儿就去了,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人家两个你侬我侬的,他在这里真是显得挺多余,看着这二人相互依偎,洛经对李玏就十分同情了,这两个人对彼此恐怕早已是情根深重,连对方是什么睡相都已经知道的明明白白,这得是怎样的关系?
李玏啊李玏,你该怎么办才好啊。
“钟遥,这不是梦,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她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的说着,“我小时候就见过你,还有云夫人,我看到她在街上找你,她那么关心你,那么慈爱,看到你坚持要送我回家,我那个时候特别难过,见到她心里就更难过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思思……”
“还有卢芽,还有父皇,我娘……”她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流泪,仿佛是什么钥匙开启了记忆的大门,那些儿时忘却的记忆如流水一般喷涌而出,她记起了母亲的临终前……
“臣妾就要死了,多谢王上成全。”
“孤也要多谢你,在这最后的时候把真相说出来,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终究是帮了孤,这一辈子你我对彼此都有亏欠,可孤细细算一算,终究是孤欠皇后的多,这一世是孤杀了你,下一世你再杀孤一次,就算是扯平了。”
“好,来世……扯平……”
原来是父皇害死了母亲,她当时听到了这个慌乱极了,父皇发现了她,她吓得往外面跑,被卢静遇着了,卢静告诉她,忘了刚才那些话,或者要假装听不懂,对,要假装听不懂,所以她就像个蠢货似的,拍着手说出了那么恶心的话!
她记起来了,“娘亲是被父皇害死的,她是被害死的。”
“你说什么?”
“我亲耳听到的,绝不会有假!”
“思思!”钟遥觉得实在不安,依着她一贯的性子,把这种事都记起来了,绝对不会似如今这般平静,绝对就是要闹,她如今这样就像是没有了生机,像一潭死水,“思思,我们不想了好吗?不要想这些了,你病了。”
“我没病,还有卢芽,是卢芽病了,卢芽是娘亲收留的人,她当时气息奄奄地躺在院子里,我娘叫人给她诊治,可是那太医不肯,说她是妖孽,所以我娘自己出手,竟真的将人救了过来,卢芽这个人,她不爱笑,总是一身冷气,她有时候会陪着我,对我却颇好,外祖将我绑去,就是为了叫她去救我,叫她死在月落阵中,我和她一同困在里面,可是出去的只有我一个,那个老妇人,那个渐渐枯萎的老妇人不是封前辈而是卢芽,她抱着我,是在救我……”她这越说越明白,所有的记忆碎片得以拼凑,做成了一张完整的图,这事情来龙去脉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她坐起身子来,抓着钟遥的手,眼神中微光波动,她像是撞破了某个惊天的秘密,“钟遥,卢芽是封前辈,是卢芽,也是封前辈!”
她都知道了?
这……他都还没有告诉她呢!
那《易阳本》的事她知道多少?
如果叫她知道了元灵的事她又会如何?
他本来就想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永远也不会记起这些,渐渐地平静下去,他帮她除掉那个元灵,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她自己,可是如今倒好了,他这忙活了一场,什么目的都没达到,就连她也都想起来了,这是做的什么事?
“你干什么?”
燕思思说着话,竟然从床上跳下去了,赤着脚就往书桌那里跑,神色匆忙,握着笔蘸着墨汁摆弄,钟遥当即就跟了过去,便听得她说:“我记得卢芽的样子,我想把她画下来,我要把她画下来。”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忙活,她的眼神很专注,作画的手法很是娴熟,她这精力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他想告诉她,你别画了,其实我都知道,画出来能是什么样子,无非就是师父偷偷看着的那幅画作,可是他刚想要说话,只说了一个字,她就抬头冷言制止,“你不要吵我,我要把她画下来。”
这是一种病态的专注,洛经这家伙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溜的还挺快,他就算是想要出去找大夫,可这也不能走开啊,谁知道他一刻不盯着这个丫头又要闯出什么祸来?
盯着就盯着吧,那就让她画。
钟遥眼下是不能平静的,他心里烦躁极了,这事情到了今天了,有些事情是愈发明白了,可是他这心却越来越乱。
燕思思画这一幅画用了三个时辰,从白天画到晚上,画完了就说了一句“好了”,钟遥一看,果然是意料之中。
“是她。”他这样说,“我在师父那里见过。”
燕思思作的丹青虽不算精致,但是大致模样不错,已经足以辨认。
“那就没错了。”燕思思道,“外祖父要致她于死地,是因为月牙村的事,据他所说应该是他有一个侄儿在月牙村中为封前辈所害,所以他要报仇,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封前辈和月牙村的关系?封前辈为何会气息奄奄的出现在越夏宫城?”
“月牙村?”钟遥拧眉,“这怎么可能?”
明明相隔这么远,这事儿怎么可能搅和到一块儿去?又是这个月牙村,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它?
“他亲口说的,错不了。”燕思思回想道,“我知道是他,因为娘亲收留了封前辈,他参了我娘一本,别人说他是大义灭亲,可是如今想来他是因为要除掉封前辈才要如此,他不惜对自己的女儿下手也要为他侄儿报仇,钟遥,他那侄儿和月牙村和封前辈肯定是有某种关系的,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害得我娘搭上了性命,我要把月牙村的事情查清楚。”
她如今记起来了,小时候宫里的那些慌乱,当时年纪小,看不懂的那些事如今一想就全明白了,娘亲被外祖父参了一本,出宫受伤被抬回来,父皇趁机除掉了娘……
所有的事情凑在一起才出现了最后的结果,父母不合已久,可是还能勉强相处,封眠的到来打破了这脆弱的平静,母亲与娘家人翻脸,还有父母之间,所有的矛盾全都被端到了明面儿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是封眠如果没有出现,会不会还能维持虚假的稳定?
她要知道这事情的原委,月牙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仿佛是所有故事的起点,让所有人都那么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