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所以从此以后奴婢再也不能陪在公主身边了,是吗?”香云悲伤的说,“奴婢还想……还想陪着公主一辈子呢。”
“你是想陪着我一辈子,还是心里放不下二哥哥?”
“奴婢放不下的自然只有公主,承蒙二殿下错爱,可是奴婢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与二殿下在一处要承担很多,只怕奴婢承担不起。”
其实她心里想的很清楚,也计算的明白,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对自己好,当然要对自己好,人生在世,如此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一份真挚的感情踏入永无安宁的修罗场,这感情眼下是真的,以后就不一定了,她要冒太大的风险,所以她想选择对自己好一点的那条路,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惨了,别人对她不好,她自己要对自己好。
“我知道你的心性,陪在我身边一辈子,也不是你的心愿,你和其他的宫女不一样,我最喜欢你的也是这一点,这些年你在宫里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折磨,可是骨子里的贵气却不改分毫,从不像别人那般奴颜婢膝,对主上百般讨好,你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公主,二哥哥喜欢你,你说什么承担不起的,这明明是假话。”
原来公主都知道了吗?
香云笑了笑,“还以为奴婢藏的多好呢,公主是聪慧的,原先二殿下就说过,说公主您是扮猪吃老虎的那种,什么天真浪漫,什么骄纵任性都不是真正的您,有卢静姐姐陪着您,教着您,哪里会长成没心没肺的?还叫我不要被您骗了。”
说起这一点,燕思思也觉得好笑,“二哥哥原来是这么以为的吗?”
“是啊,奴婢当时还辩驳了几句,叫他不要把您说的那么坏,简直就像是一个心机深重的阴谋家。”
可不就是个阴谋家嘛。
这世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谁又能一辈子都保证自己是个好人呢?从来不做一件坏事吗?
燕思思是没有这样的自信的。
其实卢静给她的影响真的挺大的,小的时候她会教自己做事,多数情况下她是会听的,因为卢静值得信赖,她从骨子里相信这个人是对自己好的。可是若说是恶事,她所做的若是归咎于卢静的影响,卢静怕是要冤枉了。
她讨厌定国公,也讨厌定国公府上的其他人,小时候的那天定国公夫人带着儿媳进宫来看她,当时她们要抱她,可她当时就觉得难受,那个时候她还小,无力抵抗这些大人,想要摆脱她们的亲昵,她当时就想,若是她们被父皇治了罪,那以后就再也不用来纠缠她了,于是她趁乱“一不小心”就落水了,差点儿被淹死,就是图给她们安一个看护不利的罪名,只可惜父皇并没有这样做,但最终效果也是好的,至少再也没有人骚扰她。
可能她天生就坏吧,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她想,若是自己将这真相说出来,恐怕都没有人相信,因为她生得一脸孩子相,旁人只会觉得她天真骄纵,这样也不错。
眼下,她这不是帮着太子哥哥算计二哥哥嘛。
“陪在公主身边和陪在二殿下身边是不一样的,在公主身边就跟以往一样平静,反正奴婢也不指望嫁个好人家了,只想自己活着。”
“你又说这丧气话,为什么你就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呢?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已经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么多年,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找不到好人家?”
香云却摇头,“奴婢的意思并不是说担心他们嫌奴婢出身不好,嫌奴婢为王上所厌恶,容易给家里招祸,而是,奴婢嫌弃他们。凭什么他们就是好人家,有官职有爵位奴婢就要上赶着贴过去求他们收了我?嫁人未必是什么好事,那就是给自己找额外的负担,奴婢这些年苦日子已经过够了,再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了,就想平静的生活。永远陪着公主,就是永远的平静,陪在二殿下身边就是在找负担,奴婢不想要找负担。”
燕思思对她是有些了解的,却没有想到这份儿上,原来真有姑娘不想嫁啊,她看着香云一脸严肃地说着这些话,这是她最认真的时候了,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应该是那假死的药丸药劲儿已经过了,她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大抵是因为这些年看惯了那些人冷漠的脸色,早就对人性失望了,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二哥哥那么好的人,错过了他,你不会后悔吗?”
“他会遇见更好的人,奴婢不过是这世间最平凡不过的女子,很多人都可以代替的,二殿下很快就会忘掉奴婢,公主,奴婢……是死了吗?”
“嗯。”
“这也好。”她说,“也好。”
不用再进宫了,不用再做奴婢了,心里还是挺开心的,不过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开心,还有点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呢?
即便是她已经改了境遇,可以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还是要一个人过下去。
这种失落是什么呢?
就像是要熬过漫漫长夜。
当她决定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孤独的路,就像是夜幕刚刚降临,所有人都在晚饭过后去睡下了,而自己却决定彻夜不眠,走这样一条不同的路,一个人熬着,心中有恐惧,也有来自夜晚的凉意。
可是她却想坚持。
燕思思看着她的眼神,那么的坚定,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决定,“我还怕你会怨我呢,此番拆散了你跟二哥哥,我自作主张,觉得这样对你好些,对二哥哥也好,但是我想如果你醒着,如果你知情,你也会这样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做了这件事,香云,你以后一定要过得很好很好,你在这里养好身子,过些时候可以出门去转一转,卫朝挺不错的,西叶你就不要去了,虽然那里会下雪,下雪的时候很漂亮,可是看门儿的那几条狼真的怪吓人的,御狼人脾气也不好,还有风丑……”
“奴婢听说过,小时候偷看了公主房里的话本……”
她二人在这里聊得倒是欢快,殊不知宫里已经闹起来了。
燕松听了香云的噩耗,什么都不管了,手里的事情也都放下了,二话不说就回宫去,直奔燕思思的潇湘阁,哪知他甚至没有见到香云的最后一面,只见着嬷嬷带着好几个小宫女在收拾遗物。
“都给我放下,谁叫你们动她的东西!”
他这脸色可真不好看,活像是进来吃人的,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嬷嬷年纪大些,场面见的不少,遇到这事儿还能沉着应对,当即就跪下叩首,“二殿下恕罪,死者已矣,奴婢等但尽人事。”
众人见此连忙跟着叩拜,“奴婢等但尽人事。”
“她人呢,你们把她送到哪里去了?”他拔剑对着老嬷嬷,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把她交出来。”
嬷嬷早前得了燕思思的吩咐,约摸了一下时辰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说,“香云姑娘……已经按例送去了火场。”
他话音刚落,燕松就不见了,应该是又要跑到火场那里闹。
众人吓得直冒冷汗,其中一个小宫人犹豫道:“嬷嬷,那咱还收拾吗?”
另有一人道:“收拾,当然收拾,这是皇后娘娘和公主的意思,咱们是潇湘阁的奴婢,自然都要听公主的。”
“可是……二殿下他……”
“胆儿都肥了吗?竟然敢在这里妄议主上!二殿下如何,公主如何,皇后娘娘如何,岂是你们几个小蹄子可以随口议论的!当心你们的舌头!都干活儿,麻利点。”
“是。”
嬷嬷虽然嘴上这样说,刚刚也被吓得不轻,只不过没有表现的太明显,火场那边恐怕也不好交代,香云说是宫女,但其实王上已经赐婚,是二殿下的未婚妻了,只不过那个丫头命苦,刚被赐婚就出事,这泼天的富贵就叫她这样错过了。
火场那边闹的还真挺厉害的,燕松刚一过去,识相儿的管事赶紧就把香云的骨灰奉上,可是燕松非但没有领情,凡是将这人一脚踹翻,这人知道什么最要紧,被踹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骨灰罐子,生怕摔了一点儿,刚一爬起来就跪着告罪。
“这是什么?”
“骨……骨灰……”
“我来问你要人,你给我骨灰做什么?”
这不是无理取闹嘛,管事儿心里叫苦不迭,这向来就是个无理取闹的主儿,如今算是痛失爱妃,恐怕今日不易善了。
“二殿下节哀啊,皇后娘娘一片慈心,香云姑娘虽未正式行礼,仍是宫女的身份,可娘娘体恤二殿下,本欲厚葬姑娘,后来又吩咐奴才将香云姑娘的骨灰交由二殿下,奴才不敢有违中宫,只是奉旨行事啊。”
“拿皇后来压我?”
燕松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应当是这宫里最暴戾的一个,心情好的时候,能够和人好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譬如这个时候,他对这管事的拳打脚踢,就像是最霸道的野兽,最残忍的屠夫,嘴里恶狠狠的说着:“你是什么东西?敢拿中宫来压我!我叫你狗仗人势,我打死你个狗东西,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可怜的管事都快要被打死,还好燕荡来的及时,一脚就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踹到墙上去了,他身后跟着贵妃和皇后,贵妃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儿子从地上爬起来,却又不敢求情,只听得燕荡训斥,“反了你了,你还知道规矩?你眼里可还有孤这个君父,可还有你的母后,你行为乖张暴戾,句句对中宫不敬,你是不想活了吗?”
贵妃急忙跪下求情:“王上明鉴,松儿对王上与娘娘向来敬爱有加,方才不过是失了心智,一时失言,不能当真啊。”
连王后也道:“不过还是个孩子,虽是犯了些错,倒也不至于罪无可恕,王上先消消气儿,叫孩子随着他娘回宫去吧,叫他娘好好管教。”
燕荡冷哼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边儿上刚刚撑起身子的燕松就吐出一口血沫子,痴痴的笑了,先是轻轻的笑,后来就疯狂了,就像个疯子一样绝望的大笑,整间屋子里回荡着他的笑声,明明是笑声,却叫人觉得凉飕飕的,仿佛是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了。
燕荡眯着眼打量着他,冷声问道:“你在笑什么?”
燕松就指着他,指着他们,又哭又笑又是喊:“你,你们这些人,你们终于满意了吗?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对吗?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真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你们一个一个的身居高位,这世上明明有那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你们做,为何非要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她有那么重要吗?我有那么重要吗?我想娶谁就娶谁,你们为什么要横加干预?成婚的人是我,是我要娶妻,是我要和她过一辈子,关你们什么事!我就是一个废人,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什么都不争,我什么都不抢,我只想守着我的姑娘过一辈子,我们做错什么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你们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她死了,她已经死了。”燕荡道,“你非嫡非长非贤,你凭什么争?凭什么抢?你守着你的本分还成了功劳不成?你作为一个废物,凭什么在这里要求这要求那?你所拥有的一切,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都是孤给的,你的全部孤当然能够决定,包括你要娶什么样的妻子,孤就是能够决定,是你,总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连累了她,害了她。”
这一番训斥似乎是叫燕松越发恼怒了,他非但不收敛,竟还指着燕荡的鼻子,贵妃站起来抱着他,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