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在他心里已经依稀有了答案,他也不愿意这样啊,他本来还想着等到这些事情结束之后自己还会有希望呢,但如今他已经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男人,没有跟她在一起的希望了。
他只能让小丫头多多保重,自己从她的生命里退出,叫她过正常的生活。
“不要让她去和亲。”他突然说。
大卫的使臣来了,他就没有机会了。燕昊这话什么意思他当然能够听得明白,毕竟这几日谣言四起,都是关于燕思思的,除了带回来一个卫人驸马,就是在说她要嫁去大卫了,要和亲。
他希望她能过正常的生活,原本以为谣言就只是谣言,如今看起来倒是真的了,这是个隐患,若是去到大卫,她的日子恐怕会很艰难,异国他乡,她又没心没肺,想想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燕昊为了这事儿也挺抓狂的,他今日特意过来见一见这个人,就是想看一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钟遥给他的感觉还不错,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是可以考虑做他妹夫的。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是国政,如果你能娶她,她就可以开开心心的留在越夏。”
“可是怎么办呢?我不能啊。”钟遥讽刺的笑了笑,她嫁给他未必是开心的,有些事情或许早就已经注定好了。
香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身边还坐着公主,单手支着脑袋靠在床上,仿佛睡着了。
这是越夏皇宫里,这是她自己的房间,这场景太过怪异,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是有点头痛,还有一点渴。
公主睡着了,她如果下床去喝水,会吵到她的吧,她就静静的看着她,连翻身都不敢。
燕思思一睁眼就对上她漂亮的眼睛。
一时间她只觉得惊喜,“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香云柔柔弱弱的说,“奴婢很好,谢公主关心。”
“没有哪里不舒服吗?那你是不是饿了?是不是想吃东西?我叫人给你做一碗你最喜欢吃的珍珠团子汁好不好?或者你还想吃什么别的?”
这是主仆吗?这不是调过来了吗?香云觉得心里很不安,“奴婢不敢挑嘴,公主心里牵挂奴婢,奴婢感激不尽,不过这是下人的处所,公主不便久留,否则就坏了规矩了。”
又来这一套,又来这一套,这睡了这么长时间也没叫她睡醒,反倒是比从前更加刻板,糊涂,看她这虚弱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就她这样的,怎么可能是细作,如今她醒了,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燕思思突然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你我之间讲什么规矩?关上门谁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你不必担心父皇会找我算账,他那么疼我,我是可以照顾你的。”
“公主……”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好。
“想吃什么?”
“珍珠团子汁就好。”
“这才懂事嘛。”燕思思这才满意了,跑出外头去吩咐人做一碗过来。
香云看着公主欢腾的背影,总觉得这身形曾在某个时候出现过,那个时候她并不友好,竟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才会咳嗽,捂着胸口咳嗽,甚至还喷出一口血来,简直是狼狈极了。
燕思思想要给她去传太医的,她却拉住了她,“不要去,不要去……我咳一会儿就没事了,公主不要担心。”
这是什么话?
病了就该找太医。
她却死死地拉住她,死活不肯看太医。
“小事一桩,不能再招摇了,谁还没有个三灾六病的,过去了就好。”她就慢慢的说着话,可是她的手拉着她,用全部的力气,自己都在抖了。
就想这样隐忍着,安安稳稳的过吗?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可惜了,姑姑曾给过她几枚金丹,她一颗给了钟遥,一颗给了子木哥哥,剩下的全都给丢了,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上回小乔姐中毒她才发现的,如今她也帮不上香云。
“那你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最近你就不用出门了,就在房里好好休息,如果你想要什么人跑个腿的话,就尽管使唤我,过去那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还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说起来也是我对不住你。”
这很反常啊。
香云艰难地扯动嘴角,“怎么公主今天要这样煽情?奴婢又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病,又不是就要死了,看公主这眼睛红红的,奴婢还以为……咳……咳咳……还以为马上就要死了呢。”
一句完整的话很艰难才能说下来,剧烈的咳嗽仿佛要耗尽她全部的生机,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这病不一定要命,可是罪却能。
“你知道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经历过什么吗?”燕思思问,“如果你能想起来,就细细的说给我,这很重要。”
“奴婢……失踪?”香云眉目间闪过一丝困惑,“是失踪吗?奴婢怎么不记得了?”
她只觉得自己头痛,身上很多地方也在痛,不疼的地方也酸,总之就是特别不爽快,一咳嗽嗓子眼里就冒出了血腥味儿,她这是怎么了?
“那你记得什么?”
香云想了想,眼神就呆呆的,最终摇着头说:“不记得了,奴婢什么都不记得。”
“那天晚上是皇后娘娘找了你,你出去以后回来过吗?”
她想不起来,思思就引导她。
应该是印象深刻的事情,至少她应该记得一些的,该有一些线索,“你再好好想一想?”
“奴婢真的不记得了,公主您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她的眼神略有慌乱,那就像是一种恐惧,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怎么会有恐惧?一定是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二哥哥说他见过你,所以你并不是在皇后宫里出了事,你……”
“公主……”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眼睛里慌乱也没有了,反倒是水汪汪的,很是可怜的样子,她就这样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良久才垂下头去,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悲伤道:“原来您都知道了。”
“奴婢还想着瞒着您,就让这件事情悄悄的过去,二殿下对奴婢是有些误会的,时日长了,他自然就不会闹了,奴婢绝对不会给公主惹事,奴婢要服侍公主一辈子。”
好端端说着话,怎么就突然哭了呢?
燕思思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说二哥哥和她的事。
可这算什么事呢?
“你不需要委曲求全,不要为难自己,如果你也喜欢他,我当然是替你感到开心的,关键只在于你。”
“奴婢不喜欢他。”她突然抬起头来,眼角泪渍未干,眼神却是坚定的,像是在表忠心,仿佛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话语里的真实。
可是正是这强装出来的努力才恰恰证明了她内心所想并非如此,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为何此刻要泪眼汪汪的?为何这泪珠子就跟断了弦似的,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落?
“是因为恐惧吗?”思思道,“还是因为在逼着自己说着违心话?关于二哥哥的事,你已经不用再担心了,父皇已经给你二人赐了婚,许你给他做侧室。”
做侧室?
香云听了这话态度就更加强硬了,“奴婢身份虽然卑微,哪怕就这样卑微的过一辈子,也要自己过,绝对不会给人做妾,奴婢宁死也不答应。”
果然是这样的结果啊。
燕思思是了解她的,她和其他的宫女不一样,她身上就是有这股子劲儿,这叫傲骨,与她不谋而合。
“即便那个男人是你心里喜欢的?”
“即便如此,奴婢也觉不答应!”香云坚定道。
“好,既然你不愿意,我去给你想办法。”思思道,“要不就让你开开心心的嫁给他,要不咱们就不嫁了,你就跟着我,过几年到了年纪我也会有自己的府邸,你想过这样的生活,我都可以给你安排。”
香云就觉得,公主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即便仁爱如皇后,也未曾见她对宫人这样和善,公主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她愿意用生命去维护她。
至于二殿下,今生无缘,来世再会。
今生定然是无缘的,公主这样轻易的给了她希望,但她却不能当真,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宫里任何一位贵人,朝堂上任何一位大臣都不会允许她得偿所愿。
“先不提这件事,那天晚上之后你就失踪了,最后是二哥哥带着人在定国公府上密室里把你找回来的?你怎么会被人带到那里去?自己当真就没有一点印象?”思思问。
“阮国丈?”香云惊愕,“怎么会是他?奴婢……没有印象。”
“他为什么要绑你?你心里可有数?”
“奴婢……不知……”这个时候她是真的懵了,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定国公府是公主外祖家,可是先王后薨逝以后公主与他来往甚少,奴婢虽是公主身边的人,与之也并无来往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是呀,我与他来往甚少,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手呢?是冲着我?还是冲着你本人?”思思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是相信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回想这么多日子以来所有的细节,想想哪里有什么不妥,你一定要自己想起来的。”
这话就叫人听出问题来了。
什么事会关系到相信不相信?
“公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奴婢做了什么错事吗?还是定国公?”
她这么想知道吗?
其实叫她知道也没什么不好,本来就是她的事,这件事情要还她清白,必须要有她的配合,否则这看上去就是个死局,燕思思已经有所感觉,父皇是想要抓住这次机会要了定国公的性命的,顺便收拾了香云也是一箭双雕,即便不是父皇布的局,这样的结果他也乐见其成啊。
这一次,是真的难。
她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始末说给她听,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只说,“不管公主您相信不相信,奴婢从始至终没有背叛过您,至于这些事,完全就是无稽之谈,不过奴婢要是为此断送了性命也算是个了断了。”
看起来是老天要她死,根本就没有活路了。王上若是已经下了圣旨叫她做侧室,她宁愿死也不会受此屈辱,如今要是直接被冤死了,也算是殊途同归。
她惨然的笑了笑,盼着自己下辈子再也不要生在越夏这片土地上,至于这一辈子,那就自生自灭好了。
“我会帮你的,你自己不要放弃,二哥哥也会帮你的。”思思无奈地说道:“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去做傻事。”
燕思思心里凉凉的,她看着这样的香云,自己心里也难过,不知为何,脑子里就出现了一幅画面。
病重的女人躺在床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辛苦的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来,可是她手上好像没有力气,每次只支起一点来,就又摔在床上了,一边的男人走过去想要搭手,虚弱的女人说起话来也颇有气势,“不用假惺惺的,还是做你本来的样子就好了,我都要死了,你还要过来恶心我吗?”
她的眼神里满是厌恶,一咳嗽又是一帕子的血,却依然还是笑的,笑得那么惨然。
男人道:“恶心吗?这些年究竟是谁恶心到了谁?你背着孤又做了多少恶心事?你敢说你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害过人?王后啊王后,你就真的问心无愧吗?”
“是啊,是谁恶心到了谁呢?”女人道,“你当我愿意恶心你?凭什么呢?同样是不甘愿的,你不过是想要一个端正的妻子,我也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如果没有你,我会遇到的,燕荡,我会遇到的!”
她最后一句声嘶力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以后就彻底瘫下去了,躺在床上大喘气,大口大口的喘,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像是濒死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