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这事儿做的不对,可是我没办法呀,我不管他们旁人就说我狠心,我管了他们,王上又要说我没有责任心,没有个皇后的样儿。”她嗤笑一声,眼泪都出来了,酒后吐真言,这是真伤心啊,“谁想有个皇后的样儿啊?他以为我想做皇后?谁稀罕嫁给他?”
她又道:“我如今再看那些史书典籍,看着垂帘听政的那些娘娘,就觉得她们也可怜,每天拼死拼活的都是为谁啊?娘家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也说得好,就叫你费尽心力还是要做他家的臣子,夫为妻纲嘛,从娘家出来了,做着夫家的人,娘家夫家都让你考虑,谁家都不拿你当自家人看,活的真是尴尬,真多余。”
“你不是谁家的,你是你自己。”
“他们不会同意的。”阮韶摆手,“他们得吃了我,吃肉不算,骨头也得啃喽,得啃成渣。”
“那你就不要在乎他们,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即便是伤痕累累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卢芽说着,翻起自己的袖子来,肌肤上的伤痕浅浅的,那回忆却依旧刻骨铭心。
她不知道是在劝说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在劝自己。
眼前的女人已经倒下去了,她却格外清醒,一个人一口气喝了一瓶酒,就像喝水一样,喝酒喝不醉其实挺痛苦的,像这女人一样,醉了,晕了,至少还能睡一觉。
真是讽刺啊,谁最后又不是个渣渣呢。
卢静走过来扶着阮韶回寝殿去睡,看了卢芽一眼也忍不住劝了一句,“你也不要喝了,酒喝多了伤身子,你身上伤还没好全。”
卢芽听着这话,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竟然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喝多了伤身子。”
说罢,便拎着酒壶回房去了。
卢静也不知道她后来到底喝没喝,她只知道自己是想她好起来的,她好起来就不用一直留在这里,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她还是快些离开比较好,对谁都好。
安置着皇后娘娘睡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她就觉得自己应该去卢芽那里看看,可能是她惦念着卢芽手里那壶酒,可是当她进去她房里时,却没了她的影子,酒壶还在桌上放着,杯中还留了一半,人却不见了。
“她不见了?”燕思思惊讶,“她去哪儿了?她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不见?她是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了?”
看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卢静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听得钟遥淡淡地问她:“为什么她是去做坏事了?你为什么不觉得她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燕思思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啊。
“她性情这么古怪,听着就不像是好人,身上都是伤,还有什么真气逆流,就这么突然消失了,恐怕是去做坏事了。”
她就是这么想的。
钟遥看着她动了动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听着卢静说下去了。
卢静叹了一口气,“不止公主会这样想,她这样一个古怪的人难免叫人怀疑,且她满身是伤,又有妖魔的传言在那儿,一般人都不会担心她出事,只会怀疑她是不是去做坏事了,这一点,她心里自己也是明白的。”
“你觉得我是去做坏事了,这是人之常情。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像我这样的随便失踪一下,怎么能不去做坏事呢?”卢静至今还记得卢芽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的神采,她仿佛是伤心的,却还有一丝丝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也颇叫人难过,她说,“有的人生来就是要被人怀疑的,那些不好的往事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印记是不可磨灭的,我素来是遭人疑心的,早就已经习惯了。”
真的习惯了吗?
如果是习惯了,你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看着就像是被什么人遗弃了,好生可怜。
那个时候天挺凉的,卢静递给了她一件外裳,“天凉了,你多穿一件。”
她笑着对她道谢。
钟遥道:“可是有一个人不会这么想的,那就是先皇后。”
她既肯救她,便是愿意去相信她,听卢静说起这些皇后,钟遥觉得燕思思这亲娘做人不算公允,却是善良的,也不会拘泥于一些有的没的,知道生命的珍贵。
她冒险留下她,身上本就已经担着极大的压力了,可是她不在乎妖魔一说,只知道救人要紧,这是很可贵的。
“钟公子竟然是知道娘娘的。”卢静道,因着好端端一个人莫名其妙就走失了,皇后娘娘急了好几天,每日都派人宫里宫外的找。“
那是真的尽心尽力,卢静想要劝阻都开不了这个口。
她又继续说道:“娘娘是心善的,妾身后来问她,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极尽照顾,竟要费心到如斯地步?娘娘说,要给她温暖,要相信她,这世上大多数的坏人纯粹是给情势逼出来的,但是如果能在心灵受伤的时候得到一点点的治愈,都不至于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卢芽她只是太伤心了,她需要温暖。”
她的皇后娘娘就是这样,永远想要把温暖带给别人,这一点公主也是随了母亲的,这些年公主给宫里带来多少欢乐?每每听到燕思思银铃般的笑,卢静就觉得很欣慰。
“那找回来了吗?”燕思思问。
卢静点头:“她回来了,失踪了两天之后自己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她不在的这几日卢静心里是安稳的,她盼着她一去不复返,可是又担心她是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了,若是做了坏事定然要给皇后娘娘招祸。
可是她就这么回来了,在外这两天似乎过得也挺好,一回来就直奔皇后娘娘那里去,彼时皇后正在梳妆,见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她说:“你救了我,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皇后一瞬间很是错愕,看着她,笑了,“你看起来已经好了,这几天你……”
她似乎很没有耐心,皇后话都没说完她就又说了一句,“我要帮你一个忙!”
这就像是在强调。
她一脸认真,仿佛这是最重要的事,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皇后抿了抿唇,拉着她坐,她却不肯,竟是一把就甩开了她,她像是有些烦躁了,一时间没能收住自己的力气,差点儿将皇后推倒在地,卢静眼疾手快,冲过去扶了一把才好。
卢静这回是气急了,皇后娘娘是好心,怎么这女人竟这般无礼?好人就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她恨声指责:“卢芽你别太过分,皇后娘娘好心关心你,除了娘娘谁会救你?你怕是早就给人拖出去了……”
“卢静闭嘴!”皇后呵斥。
她方才惊魂未定,如今才好了些,赶紧制止卢静,不能再叫她说下去,她回头看了眼身边服侍的两个小宫女,立时遣了她们出去,寝殿内气氛很是诡异,冷嗖嗖的,叫人觉得寒凉。
卢芽还站在原地,分毫都未曾挪动,刚刚卢静指责她,她竟然没有还嘴,眼神略有闪烁,到了后来竟然就垂下头去了。
皇后与卢静相视一眼,都把握不住这情况,正想试探着打破这古怪的僵局,便只见卢芽猛地抬起头来,向前迈了一点点,吓得二人竟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距离一时间就拉得远了,卢静挡在皇后前面,张开双臂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你又想干吗?”
她倒是如初时般认真,眼眸里有些愧疚了,她动了动嘴,良久才缓缓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
卢静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皇后身边了,眼中却还是充满警惕。
她左看右看,左思右想,一点儿都不觉得她是想要帮忙的意思,这气势,这神情,分明是想杀人。
皇后柔声道:“你能好起来就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你回报,我想你过自己的生活,要过自己的生活。”
“你需要的,你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我不想欠你什么,我不想亏欠任何人。”她最烦这些人情世故,最喜欢独处,可是真要独处了又不能十分安心,主要是这世间太多纠葛并非是说断就能断的,旁人对她付出了若是她不能回报,她心里总记着这笔账,牵挂永存,那是不得安生的,所以说,她必须要回报她。
“这不是亏欠,我要是见死不救,自己也是良心难安,我实在想不到要你帮什么忙,如果你想回报我,就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阮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换取什么回报,她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没有?呵,说起来她是该知足的,这么一想,仿佛她就应该是知足的,毕竟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我可以帮你,比如说杀人,这样吧,你想要谁死?我去帮你杀了他。”
她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站着,平静的说着这样冰冷的话,卢静眼下连瞪她的勇气都没有了,只一脸小心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家主子,她怎么就觉得这个卢芽压根儿就是一个妖孽呢?
皇后的心绪倒是没有因此产生多大的波动,就像是早就知道她是坏人一样,依旧平静如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她竟然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温柔的说:“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死啊死的?要尊重生命,谁的命也是命,不要随便杀人,救你的人想要你活下去,是想要这个世间多一抹绚丽,而不是让你去伤害别人,制造杀戮。”
真是好一番大道理啊。
这又是一个正人君子呢。
不过看起来她和那些人不一样,至少她是真的救了她的。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昏迷不醒,在她床前肆无忌惮地说着那些话,可其实模模糊糊的她也都听进去了。
太医说她真气逆流,是妖孽,要她死,是这个女人不许,还有她那个孩子,她也不许。
若是当时她不救她,或许她也不会死,可是这位皇后在明知她真气逆流的情况下还要救她,这很了不起。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本来不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吗?真气逆流了,就是妖孽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否则这个世道就会被她这个妖孽搅得天翻地覆,这种时候正人君子们就应该连起手来,除去她这个妖邪。
这女人她眼下这番做派她是想证明什么吗?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要后悔救我?”她道,“我知道你的家人来过,他们要你把我交出去,为越夏百姓除了我这个妖孽后患,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想要如此,我也不会反抗,就当是报恩了。”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卢静,“过去门口守着,别叫任何人闯进来。”
说完这话,便在卢静诧异的眼光中拉着卢芽过去自己的寝房内室了,她或许猜到自家主子要做什么好事,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卢芽眼光就盯在她那只手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已经极少有人同她如此亲呢,她只是一个陌路人,因为好心出手救了她,又对她这么好。
明知道她是什么样子,还要对她好,她们还不太熟,可是这个陌路人已经胜过了许多亲近之人了,不管是以心相许的恋人还是自小相依为命的亲人都及不上这个陌路人,卢芽有些难以置信,她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一样。
皇后会带着她做什么呢?
她从自己床底下拖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这箱子面儿上做工出糙,可是她却是眼见着皇后好一番调弄才打开的,这样式也是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这箱子……是你的?”她这说的什么古怪话?从人家床底搬出来的,难不成还是她卢芽的?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妥。
阮韶倒不在意这个,倒是彻底地答了她:“是一位世外高人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