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门十庄各有各的标志,刻在武器上,绣在衣服上,时时处处都要证明自己的来处。
钟遥身为醉狐帮弟子,自然不能例外。
而证明他醉狐帮的标志为封眠所熟知,他二人天天凑在一处,这熟悉或许缘自潜移默化,她虽不能立时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却总是有一些印象的,如今,这就知道了!
这不要脸的叶仲,竟然雕着醉狐帮的标志出来做坏事,真是恶心透了!
“我去找梁大人,我去说清楚!”封眠道,“我就说嘛,又不是谁有病,出来做坏事还要留下自家的标志吗?深怕别人找不来?如今倒好了,这招儿用来栽赃嫁祸,实在是最好的法子了!”
“明天再去!”
“万一来不及了呢?我不能害了你们醉狐帮!”
这着急上火的关头,钟遥竟然笑了,这笑容还异常美好,就像是偷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得意,拉着她竟说些有的没的,他竟问她:“你担心我啊!”
“当然了!你对我这么好,时度师兄,云师姐也是极好的人,还有云老前辈,万一朝廷以为是你们做的,带兵剿你们,那我可真就把你们给害死了。”封眠急得都要跳起来了,“不行我现在就得去!”
“你别去,我去。”钟遥温柔地眼光如同暖日里的风,声音就如同悦耳的丝竹,然后他打开房门,一个转身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但愿他此行顺利。
封眠左等右等,这一晚上他回来之前她也没法儿睡了,到了后来她就有些纠结,她在想,这事儿她不去他能说得明白吗?要知道那标志已经落在梁士鸣眼里了,如今醉狐帮的就是嫌疑人啊,什么叶仲不叶仲的,当时那混蛋蒙着脸,她封眠即便是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梁士鸣要是这样以为,钟遥可就死定了。
怎么办,要不要自己去一趟?
封眠很纠结。
梁士鸣还没有睡下,正在书房里研究一堆公文,钟遥是正儿八经走了正门,被他允许之后由管家亲自领着进来的,所谓不做亏心事,坦坦荡荡,自己不怕鬼敲门,当然也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地瞧别人家的门,大大方方的走进来怎么看都更为可信。
梁士鸣一副精明的样子,见了他却是哈哈大笑,从桌案后头走了出来,招呼着他坐,“都这个时辰了,钟公子是突然到访,有何要事啊?”
“幽默!”钟遥看着他,勾唇轻笑,“这要说幽默,还得是你们官家人,有学问,说话也有趣,在下会过来,梁大人不是早就应该心中有数了吗?”
梁士鸣初时还挺惊讶的,略一反应才仿佛明白了什么,笑了笑,没想到他竟然说的这样直白,“钟公子真是直率。”
此事该如何说起呢?
还是今儿一早,钟遥连声招呼都不打出门的那件事。
钟遥本来起了个大早,大早上一如既往的出门去闲逛,哪知一出门就有一个小乞丐撞到他怀里了,小乞丐颇为无礼,撞了人都不知道道歉的,他当时特别恼火,正想着将那逃窜的小家伙捉回来骂一顿,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别了一张纸条,“欲救云芝,你一个人出城,东门外三里茶铺,别告诉任何人。”
这威胁可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就提到云芝了呢?云芝应当远在卢安,这人撒谎都不带脑子的。
表面看来仿佛如此,可钟遥当时被吓得不轻,因为这封信的笔迹竟出自小芝师妹本人,哆哆嗦嗦的,还是血写成的。
事情成了这样,他就不得不去。
又想着他是以身去犯险,没必要将屋里那几个病的弱的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便真的什么都没说,一个人便去了。
茶铺上人来人往,这么多的人,看着都很可疑,可惜就是没有小芝的踪影,没有任何线索,过了几个时辰才来了一个寻他的,径直朝他走过来,客客气气的问他,“这位公子可是钟遥钟公子?”
钟遥只瞟了一眼,便将此人之形貌全部收在眼底了,于是他将脑袋偏向另一处,懒懒地说道:“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对,你肯定是,你应该是啊!”那人说着竟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画像来,“老大画的难道会有错?这画儿这人一模一样啊,说什么就是那天装死的公子,这位公子,你前几天是不是躺在街上装死过?”
这人问题可真多,可为什么就是要明知故问呢?
这就是个半大孩子嘛,那天那个小衙役,一番口舌斗不过姓吴的还差点被人绕进去的那个,今儿可不机灵啊!
“嘘!”钟遥四下张望,鬼鬼祟祟的回头,特小声的同他说,“你小声一点,这样的秘密怎么能随便叫人知道呢?”
这害怕的模样啊,小衙役都要怀疑那天他是被吓昏的,根本就不是装的,如今他这样回答便是承认了,他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于是终于安心的在他身边坐下来,竟还安慰他,“是你就好了,你不用怕,我们大人要出手了,姓吴的蹦跶不了几天了,他可没机会再报复你。”
“你们大人?”钟遥惊讶,“哪位?谁?吴公子不是上头有人吗?我们这小老百姓惹不起,惹不起。”
这表现就更像一个饱受欺压的良民了,恐惧与愤恨表现得十分到位,声音中还带着些许颤抖,眼神里仿佛还有一丝希冀,仿佛渴望光明,渴望冲破黑暗。
小衙役安慰道:“那上头的上头还有上头呢,吴家的再嚣张难不成他那后台还能是皇帝陛下不成?我们广临府尹梁士鸣梁大人可是京城派下来的,从前就任于东宫,如今虽然远在广临,同这些个不干净的东西斗上一斗也未尝不可,何况邪不胜正,梁大人定然能够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京城派下来的又如何?难不成梁大人的后台还能是皇上不成?说起来靖难王府可是皇亲国戚,我看这吴家的也是肆无忌惮嘛,听说时常同那位江协江公子在街上打架,靖南王府怎么说都是今上外祖家,他们连王府之人都未曾放在眼里,何况这梁大人。”钟遥道。
小衙役摆了摆手,满脸不屑,“什么打架不打架的?分明是那位江协江公子单方面的行侠仗义罢了,回回都揍那猪头一顿,那吴家爷老子有时候找到王府去,即便是说理那也得是客客气气的,不过王府中人素来低调,竟也给那泼皮几分面子,将协公子训斥一顿,罚一罚,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的素质,人江五爷若是真不管了,不给他这面子,他吴西风又能如何?你们啊!什么都不知道,就把那吴家父子神化了,还真当他是天下第一的爷老子了?啧啧……”
“小兄弟高见,高见!”故事听到这里了,钟遥捧一捧场,他在这里待了这许久,就等来这么一个刻意找他的,难不成给他送信的人就是这小东西?那这世界还真是玄幻了,他醉狐帮小师妹的字迹如今这朝廷中人都要模仿一二了?他们就知道这个人?
“说吧,我家小师妹如何了?”他问,“是你这小子绑了她?还是你那位梁大人?”
要不怎么说黄毛小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呢,小衙役光顾着安慰他了,竟然忘了正事,钟遥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急忙从袖子里找出一张画儿来,就问他,“钟公子,这图腾可还面善?”
面善,怎能不面善?
这就是他们醉狐帮的图腾,“你想知道什么?”他冷下脸来这样问。
“朝廷不日前曾派遣使团出使越夏国,可这使团竟遇着截杀,现场留下的兵器就留了这图腾,仿佛可以证明什么。”
“所以小芝呢?”钟遥道,“她在哪儿?”
“云姑娘并未过来此地,不出意外的话,她仍在卢安云角寨中,钟公子大可放心,今日这字迹也是梁大人寻了高人仿的。”
“高人?”什么高人能仿得了小芝的字,这要仿必得先见过吧?
钟遥心里凉凉的,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的那碗粥里落了一只苍蝇,可他眼下头晕目眩,夹不住它,又不能把整碗粥都倒掉,一只臭苍蝇毁了一碗粥,每一颗大米都被它所陷害,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朝廷也在醉狐帮里安插了什么人?
或者是在其他地方?能接触到小芝的地方?
这年头,各方面的细作都是无孔不入啊。
衙役果然不肯说,只道这种等级的秘事他没有资格知道。
的确如此,钟遥也这样认为。
“所以你们今天把我骗到这里来,一耗就是几个时辰,就为了问我这图腾能够证明些什么?”他觉得好荒谬啊!
“是啊。”衙役道。
“我说了你能信?”
“好歹是个分辨的机会,梁大人说了要把机会给到位,连个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就获罪,那可真就是不合适了。”
“好啊,好啊,梁大人可真是通情达理,是个好官。”
真是个好官啊!
绕这么大的弯子,其实如果想要知道些什么,想要从他嘴里问出话,直接将他传到府衙去岂不方便?还是这梁大人觉得这样更有趣一些?他就是为了增加自己办案的乐趣?
肯定有问题。
他已然笃定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可是就是想不明白会是什么问题呢?
眼下,他为这梁士鸣鼓掌叫好,小衙役倒是认同他,“梁大人的确是个好官,不过这图腾的事……”
“不是我醉狐帮的,封姑娘可作人证,她当时身在使团之中,为那贼人所虏,是我救了她。”
封眠做人证最好不过了,她本就是朝廷的人,又是使团里被护送的那一个,朝廷不会拿她这个异国公主怎么样,倒是醉狐帮可不能惹上朝廷,他们可禁不起朝廷的围剿,禁不起各门派的趁势瓜分。
不过这件事情叫他挺意外的,他之前一直认为,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从来都是各不相干的两条线,如今这两条线也有了交汇了,也不知道是谁先招惹的谁。
小衙役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回城去了,钟遥本也打算回城,却在回城路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仿佛叶仲,他找了那人大半天并无结果,回去王府才知道封眠被人带走了。
事情就是这样。
梁士鸣淡淡地笑了笑,“封公子此行是要自证清白?封姑娘的证词貌似对你很不利。”
是啊,封眠那小丫头,钟遥本想着叫她做个人证,结果这人证做得忒好,嘴里说着指使之人乃至亲自参与之人是叶仲,可她又没见过叶仲的脸,而叶仲这个名字偏偏是她从他嘴里听来的,怎么瞧着都像是他在哄骗于她,有了那图腾他可是嫌疑人啊,再加上她凭着记忆画下的图腾同现场留下来的如出一辙,均是指向他醉狐帮的,这人证非但没能给他醉狐帮一个清白,反倒是叫他嫌疑更重,实在是靠不住,钟遥是不得已,非得来这一趟。
“是很不利,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嘛。”钟遥道,“主动送上门,主动交代,当然了,如果梁大人愿意告诉我您府上那位高人是从何处习得我家小师妹的字迹,那在下可就感激不已了。”
“贪心。“
“贪心才有动力嘛。”他道,“梁大人,在下就这么一点好奇心了。”
梁士鸣这会儿倒是爽快,他想知道,他还真就告诉他了,“前些年令师妹云姑娘心善时常下山,帮一位年老的卖菜妇人记账,总能留下些墨宝的,那字迹娟秀,我那位兄台喜欢的紧,便临摹过许多时候,从不想有一日竟会派上用场。”
这理由……
还是挺神奇的。
不过做人不能太苛刻。
钟遥就不是一个苛刻的人,他也没指望梁士鸣能说出实话来,不过就是碰一碰,最好他能暴露什么,看来如今还是得从内部细查,看一看有没有内奸细作!
“好歹是个说法,在下多谢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