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这么说，估摸着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看起来江家人识时务得很，能有这种顾虑至少说明舅舅他们看得明白，这样也好，总不至于坏了亲情。
其实他和靖南王府舅舅家那些人之间压根儿就没什么亲情，往日年节下只有四舅舅可能会陪同乐阳姑姑返京，见面也不过是寒暄几句，在京城待不过几日便又走了，至于其他那些人更是没有半点交集，在他此次南下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模样。
生疏至此，哪里会有感情，什么你在意我我在意你的，在李玏小小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祖母，如今大了也是同样。
他对江家小心防范，不过是怕他们心怀不轨，闹起来两边都难看，最难过的还是他的母亲，夹在中间一定会很难受。如此，还是盯紧些得好，不要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如今舅舅们有这样的顾虑，若是他们真得存了敬畏之心倒是好事一件。
“思思，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李玏笑着问，“是江博还是江协？谁看中了哪家的女子？”
“是江协啊。”燕思思道，“他似乎挺喜欢陈络的，我听他们说，这陈络就是什么大将军的孙女儿，洁儿一直在劝他不要动心，不过我觉得他可能不会放弃，这可能就是真爱。”
洁儿嘛？
原来就算是洁儿也已经站在别人身边了，要一起防着他这个亲哥哥。李玏笑了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怎么还会有些许遗憾？
他不该感到遗憾的啊，不该的。
燕思思正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就见着李玏心不在焉的，嘴上还挂着一抹难看的微笑，分明就是在走神儿，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思思狐疑，“你笑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江协找到真爱而感到高兴。
李玏如梦初醒，这才记得燕思思还在极有兴致地同他讲着江协一事的前因后果，竭力证明江协会看上陈世贵家那丫头完全是巧合和一见钟情，没有半分阴谋诡计，盼着他这个皇帝不要跳出来毁掉了这桩姻缘。
她也是站在江协那边的，嘴上说着他不会，其实还是害怕君主的那点猜忌。
有谁不怕呢？其实李玏可以理解。
他并非一出生就是皇帝，父皇在位时便册了他为东宫太子，他每日里跟在父皇身边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就要把命搭进去。
那个时候他想到了父皇的孙淑妃，父皇昭告天下淑妃暴毙而亡，只有他是亲眼见了的，淑妃被勒令自裁，可她不肯就死，父皇身边的李岩便拔出剑来亲手把她砍死，一代宠妃就此殒命，可见天家无情。
当时他就在边儿上看着，父皇特意令他去监刑，说是要叫他替他娘看着，看着淑妃死，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做皇帝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为了维护自己的皇位可以做出任何事。
他与父皇都并非暴君，同样爱民如子，父皇在位时朝廷还要和南姜开战，之后南北统一，重视民生，他在位时则延续了先帝执政后半期休养生息的政策，行仁政，行德治，还加强了同周边小国的交际，同西域各国互派使臣，不过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统一与和平，为了百姓的福祉。
可是若要做这样的明君，首先要保住自己的皇位，这样有时候就不得不做一些事，哪有明君是好人的。
天家本该无情。
李玏道：“陈世贵家那个孙女儿无趣得厉害，江协那样的性子，怎么就看上她了？”
“就是说嘛。”燕思思就觉得自己的观点得到了认可，“那位陈姑娘不止端着，还厉害，江协那小子平日里就是个没正形的，上蹿下跳的，还以为他会喜欢活泼一点的姑娘，竟没想到竟然是好这一口。”
陈络真是她见过最凶的女人了。
不对，也不是。
她差点儿都忘了郑连翘和郑百合，相比她们俩，陈络还是挺温柔的，不过也是仅仅比她们温柔。
李玏说道：“人各有志，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你没意见？”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李玏笑着反问，“舅舅他们胡思乱想，连着带家里的兄弟姊妹也是如此，可是思思，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对他们表示过什么，江协若是真喜欢，考个功名，来京城做官，我给他赐婚。”
“大气！”燕思思只顾着高兴了，完全不知道李玏什么盘算，不放心某个人当然要放到眼皮子底下，她方才就算是说出花儿来，江家要和陈家联姻，李玏终究是不放心的，这事情静静地过去了还好说，只怕到时候江协闹得厉害，一发不可收拾，那个时候他就给他赐个婚，叫他住在京城，顺便做个人质什么的，多好啊。
可惜这一切燕思思是远远想不到的，她夸赞了李玏好一番，又想起了白日里洁儿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就觉得心酸，“子木哥哥，你真可怜。”
这个燕思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总是能说一些叫李玏想不到的话，就比如说这一句，李玏当即就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你再说一次？”
燕思思小声道：“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你呢？就跟你是坏人似的。”
嗯，他是坏人。
李玏默默地赞同，不过嘴上还是要顺着她的意思说：“做皇帝就是这样的，没有信任没有爱，不过我每时每刻都有提醒我自己，就算没有人爱我，我也得做个好人啊。”
……
好悲伤……
好励志！
这句话简直叫这个男人闪闪发光。
燕思思热情地鼓励他：“子木哥哥，那我爱你就好了，那你就要做一个更好的人。”
“爱？”李玏哑然，突然间脸上的笑容就沉淀下来了，她摸着燕思思细腻的脸，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字是不能这样对男人说的？”
有那么严重吗？
燕思思摇头，“你是洁儿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像爱我的哥哥那样爱你。”
是这样啊。
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难道自己还再期望她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
李玏低下头，轻声笑了笑，笑着笑着又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那眼眶里藏了什么稀世珍宝。
燕思思好奇地看着那双眼睛，可最终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过几天送你归国吧。”李玏突然提议，“出使事项最近已经安排妥当，你也不该总在外面逗留。”
好突然啊。
这就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说了句：“好。”
其实还是有些不舍的。
早就想着要回去的，可真要离开大卫这片土地，这个时候，还是会有牵挂。
比如说洁儿，江家人，小乔姐，还有钟遥……
路乔赶了好几天的路，终于在桥水镇与袁清风会面。
袁清风其实也没有等太久，他二人之前约好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得不分散逃去，就在这桥水镇相会。
当时袁清风还觉得奇怪，多问了她一句，“你是担心陈泽？”
路乔笑了笑，“以防万一吧。”
果然还真给她防到了啊。
还真是深谋远虑，陈泽果然这样翻脸。
也是，一个男人留一个女人在家娇养着，还能是什么心思。
但其实路乔当时要防的是路南月，她是担心路南月要找上门来，那个疯子会做什么，谁知道呢？谁又能理解呢？
这样以防，就有了今日他二人在桥水镇的相会。
客栈里，路乔正在桌案前大快朵颐，袁清风蹙了蹙眉，对她说：“慢点儿吃。”
路乔摇头，“慢不下来！”
说着还往嘴里狠狠塞了一口，这吃相真得是一言难尽。
“那你喝点儿水。”他给她倒了一杯水，又在考虑是不是要叫她先喝一碗汤，“要不要我再给你点一桌？”
他以为她会拒绝的，没想到他等到的答案却是，“那敢情好，就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给我来一份儿。”
这语气可真是豪迈。
“想都不要想！”袁清风正色道，“从前吃那么少，一下子又要吃这么多，回头你再把胃给撑坏喽。”
路乔眯了眯眼，这回是饭也不着急吃了，人也斯文起来了，细细地同他讨论这个问题，她道：“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我没有啊……”袁清风觉得无辜，“好了好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你要多少我们点多少？这几个是吧？你等等，我这就去，这就去，我亲自去啊……”
说着他真得站起身来往门外走，简直就是要落荒而逃，这模样立时就取悦了她，这男人真是可爱。
她扬了扬头，对他说：“回来！”
“啊？”他没听错？
“我不吃了，你回来罢。”路乔淡淡地说，“其实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子的确是对身体不好，何况我要是吃多了长胖了，不漂亮了，你就不喜欢我了，我才不要给你这种机会。”
她擦着脸上的油渍，真得就放下筷子了，看着袁清风回来，还提出建议，“我看你刚才都没怎么吃，你再多吃一点啊。”
她倒是自己站到了窗子前，打开窗子，突然间又是这副宁静淡泊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袁清风真得没什么胃口，心里揣着事儿，就更加没有胃口了，他缓步走到她跟前去，将她一把揽过来，柔声地问她：“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路乔扬起头看着他，抱住了他的脖子像是某种黏人的小动物，笑得一如往日般明媚，仿佛要以此表示自己并无不妥之处，她好得很，没有经历过任何事，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他以为的那个她，“能出什么事？无非就是累了，倦了。”
是累了，是倦了，是该了结了。
她真诚地笑了笑，“不过想到以后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倦意也没了，我觉得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能在这里等我，是不是也说明你也是认真的呢？我觉得你是，毕竟你一本正经，一腔正气，傻傻的，才不会拿这种事情乱来，清风，我挺高兴的，真的。”
这话似乎没错，袁清风缓缓地点了点头，“可是，这跟你暴饮暴食有什么关系？”
路乔立时就不开心了，撇了撇嘴不说话，把他推到一边去，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袁清风就赶紧哄她，“你不要不开心了，你笑起来多好看啊，怎么又生气了呢？”
“你怕我胖？”路乔问。
“当然不会，瘦的胖的我都喜欢，只要是你就好。”袁清风赶紧表忠心。
“那你是担心我吃太多，你会养不起？”路乔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这就更不会了！”袁清风笑道，“我会考中的，我会养你。”
之前袁清风拜在方相门下，是靠着方相照拂才有了今天，其实他也会给方相做事，做得好才得了方相的看重，他对自己挺有信心的，他知道路乔也是。
“也不要吵着去见路南月？”
这个问题就为难了，听起来似乎比之前那些简单，袁清风却没有之前那样爽快，只垂着头，仿佛在挣扎。
路乔讽刺地笑了笑，转身便要走，却叫他拉住了，他的眼神里似有慌乱，仿佛他有多么舍不下她，可是他却不肯理解她这心底的魔障，他的手攥得位置不对，这一下子力气又大了些，痛得她皱起了眉头，掐着他的手给他挪开，脸色很不自然，“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是讲究吗？你这假书生，伪君子，都已经跟我私定终生了，居然还想着提亲那一套，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我。”
“等等！你这胳膊，你怎么了？”袁清风面色一紧，“你让我看一下，你受伤了。”
他说着就来抓她的手腕，她吓得逃窜，他却穷追不舍，挣扎间手臂上那抹猩红倒是不小心露了出来，伤在手腕以上，只用白布条裹了，可那血迹已经渗了出来，分明是伤得极重，再加上他刚刚捏了这一把，碰坏了伤口又痛得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