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定好的时候结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做的很好,再见面时真得能够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能她也能,从未有人将这往事挑明。
复明的那一天他不告而别,只叫花明转交给她一封用以告别的信,她将那封信又放在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上他的名字,这件事他本不应该知道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她毁掉了同那些时候有关的所有物件,却唯独不能够对这封信下手,她以为毁掉了那些东西就可以消灭掉那些愚蠢的快乐过的时光,可是当她毁灭掉全部之后,却发现自己再也放不下那种痛楚,那封信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它的存在,仿佛可以提醒她一些事。
许多日子以后,当钟遥拉着另一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看着他对封眠百般关切,她其实不想面对这一切。
她其实做不到他那样的潇洒。
她走了,药膏还在。
钟遥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这事情还真是挺麻烦,想死的心都有。他看着桌上的药膏,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话都已经说清楚了,长痛不如短痛,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可他怎么就觉得这么亏心呢?
真是难受。
路乔看着人走了才从屋子里飘出来的,有个问题她真的很好奇,“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女人偏偏被你给绕进去了,你能不能说一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钟遥觉得她就是出来看他笑话的,反正这家伙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这他还给了她一个答案,“答应和她在一起,然后和她做朋友,这姑娘死心眼儿,把她绕进去其实并不难。”
他得到了路乔的一个白眼。
“的确是不难,她这样的倒霉蛋最好哄了,打蛇打七寸,你也是算计得够准。”
他笑了笑,颇有些无赖,“有准头就好,那你可得好好学着点儿,算得到路南月的七寸长什么模样你也就能够出头了,我都替你发愁。”
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封眠一如昨日般安静,趴在书斋里睡得真香,照例用口水荼毒着那本书,竟然还是昨天那一页。
这丫头也真是有趣,一看书就犯困,也不知道做点别的,趴在桌案上睡起来多难受,浑身都麻,真是有着公主的命偏偏要把自己作成乞丐。
他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有些迷糊,不过很快就发觉出饭菜的香味来,心甘情愿地往饭桌那里飘过去了,忙着大快朵颐也能抽出空来抱怨,“钟遥你怎么才回来?我以为你都把我给忘了,真是饿死亲命了。”
“饿死是个不错的死法,你可以考虑。”
“死之前都没顿好的,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封眠对于美食永远都充满热情,好吧,只是局限在心情不错的时候,她用大快朵颐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欢乐,而钟遥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午夜时分,满院沉眠,却总有不安分的人。
封眠听着那脚步声不断远去,心里不由一凉。
她不用做别的,不过是惨叫一声,她知道只要自己喊得足够的及时,那人就一定会回来。
她看着男人面露惊恐之色,用最快的速度回来她的身边,他满目关切,她担忧不安。
“怎么了?”钟遥拉起她来细细检查,可是她身上完好,没有一点不妥之处,这柔弱的小眼神也从不属于女魔头,他有些难以置信,“大半夜的瞎叫唤什么?老毛病犯了?这回怎么不唱歌了?”
这是心虚后的胡搅蛮缠,不过是叫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封眠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甚至带着乞求的意味,“你不要走,有时候做坏事只需要一念之差,可是你完全可以收手。”
钟遥果然眼神飘忽,颇不自在,硬着头皮同她说:“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好,装不懂是吗?
没关系,她完全可以告诉他,绝对要详详细细地说给他听。
“你是在找《易阳本》吗?”她曾记得钟遥鬼鬼祟祟的在羽博涯院子里逗留,听说了《易阳本》的事情之后,她就觉得越发蹊跷,不自觉地就要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她甚至想过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接下来的这几天都不要选择大晚上的溜出房门,她就相信他,可是他竟这般按耐不住,第一夜就露出了马脚。
“你怎会知道《易阳本》?”钟遥惊愕,“是不是女魔头……”
“不是她。”
“那是……老妖精?”钟遥想着,似乎只有这两种可能。
“钟遥,《易阳本》是不祥之物,便如同当世盘龙丹,谁粘上了就要倒霉。”封眠道,“我虽不知你图什么,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我不图别的,这事情也是女魔头叫我去做的。”
这些事也并非不可说。
她既然知道这许多,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她叫你去你就去?”封眠道,“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钟遥说:“那日在桥水镇,尹家别宅,女魔头出现过,他要我来一趟信义院,在老妖精院子里的枣树下挖出一本《易阳本》,听她话里的意思,《易阳本》应当是一本武功秘籍,她说她要把这东西送给我,可是又不能叫我师父知道,还说什么会有杀生之祸,反正我是想着我得把这东西找出来,免得老妖精拿着那东西害人。”
说得义正辞严的,难道会是真话吗?
封眠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任何肮脏的心思都在这纯洁的眼光里无处遁形,他被她盯得颇不自在,索性扭过脸去,又被她捧着脸拉了回来,“你有别的心思是不是?你这些话就是在哄我。阿遥,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个样子,盘龙丹本身并不致死,致死的是人的欲望,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
“是老妖精说与你的?他说的话你就这么相信?”
封眠自然是相信他的,不过接触过几回的人,竟也能叫她如此相信,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老妖精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这可能源于人身上固有的气质,这一点钟遥就做不来,他是那种即便是没说谎都要叫人心生疑窦的那一种,而在这件事情上,他甚至受不住她一个眼神的考验。
何况,他跟她说了封眠的事。
她更加了解了发生在封眠身上的事。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封眠这样说,她的眼睛明亮的像是天上的星子,叫人生出无端的信赖,她牵着他的手,拉着他坐在桌案前,“阿遥,今天我又知道了一些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有些事我希望你听完这个故事再做决定。”
钟遥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丫头今天不太对劲儿,她想说什么?
对那《易阳本》,他动过什么心思吗?
或许是动过的,又或许他没有。
他甚至不确定那东西是否就是他以为的那样。
或许这不过是女魔头的一个阴谋,她在谋划些什么。
“好,你说。”她就是要看看,羽博涯那里都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是那老妖精想要小眠甚至是他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情始于一场瘟疫。
卢安附近比较偏远的一处,曾有一个月牙村。
当年,云铁生曾与封眠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羽博涯并未详细解释这一点,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这是怎样的状况,多数人一听就能够了解。
有一天,月牙村开始不断有人生病,村里的郎中在多番接触病人伤及自身之后,终于得出结论来,这是一种会扩散的邪病。
染上这病的都不见好,最终村里人只能决定,在村子里划出一块区域来,叫患了病的先住进去,而这些人里就有封眠。
封眠病得十分严重,云铁生不得已只能飞鸽传书向山上的师父离宵长者求助,恰巧当时羽博涯正好在云角寨客居。
羽博涯跟着巫离宵赶到月牙村之后,竟发现村里的状况同云铁生信中所述大相径庭,全村所有患病之人一夜之间竟全部好了起来,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人之所以能够活命,竟然只是因为封眠一个人!
她病重之时完成了自己毕生所作《易阳本》,这《易阳本》虽是极为玄妙的武林秘籍,上手却是容易,即便是从来没有学过任何武功的人,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学得一二,病中之人有一个学一个,一夜之间竟全部好了起来。
救人性命本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巫离宵本也因着此事对她有所改观,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日那些被她医好的人全部旧症复发,病重之余还变得极为狂躁,互相残杀,神奇的是,这一次封眠做了例外。
这些人最终无一幸免,全部丧生,而活下来的封眠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认为她的《易阳本》是邪物,而她,创造了邪物的妖女才是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他们要她承担全部的责任!
巫离宵将她关在云角寨里,可是没过几天她就消失了。
多少年以后她找到了信义院,将这本《易阳本》交给羽博涯,他二人将之埋在信义院的枣树下,一过就是这许多年。
巫离宵到死都没有再追究这件事,至于幸存的村民也在之后一夜消失,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连带着关于封眠同她的《易阳本》的事也在这世上销声匿迹,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钟遥两指捏着茶杯一下一下的往桌上敲,封眠说起这些事来吓得直冒冷汗,“不管月牙村之事是否源于《易阳本》,但有一个事实,那就是研习过《易阳本》的人全都死了,包括真正的封眠,这东西不祥,真真儿是盘龙丹第二,阿遥,我不希望你碰它。”
钟遥却有不一样的想法,这《易阳本》若是一种武功秘籍,月牙村的人若是染上了什么病症,哪里是练一练《易阳本》就能够痊愈的?又不是什么救命的丹药。
“我觉得不是《易阳本》的事儿。”他面色凝重,对她说,“其实你也这么认为不是吗?”
有些心思言语间就能够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她也不认为那件事就是《易阳本》的错,就是封眠的错。
可事实却不止如此,她是从羽博涯那里听来的事情,与其说是她的心思,不如说这其实是羽博涯的心思,羽博涯应当是比较珍惜封眠的,因为她提到封眠的时候,眼神都会温柔好多,而真正的封眠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份情感,多年后将这《易阳本》交给他保管,在她眼里,他应该是最值得托付的。
可是,这重要吗?
这并不重要。
“的确,这事情听起来更像是有人蓄意陷害,但这故事我是从羽前辈那里听来的,恐怕带了他自己的心思。”
“他似乎同封眠前辈关系不错。”
“那你还要去找《易阳本》吗?”封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自打她撒谎不至于上脸之后,对于这门手艺她是愈发地运用自如,其实《易阳本》就藏在她这里,贴身藏了的,可她不觉得自己应该叫他有所知晓。
“不去了。”钟遥就跟下了个什么样的决心似的,他说道,“相较这《易阳本》,我倒不如去寻师父,从他那里套一套话,或者可以找一些线索。”
师父果然同那女人有些牵扯,是露水情缘还是别的?
听起来似乎不简单。
还有之前阿邦诬陷他时,提到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说的有模有样的,今儿羽博涯这里说出来的这些话同样有模有样,还有师父书房里的那幅画,他对封眠这个名字仿佛特别在意。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叫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师父从封眠一事上剥离,甚至包括这《易阳本》的事,恐怕也有他的干系。
《易阳本》就在老妖精这里藏着,这祸害谁拿了谁倒霉,那就叫他倒霉好了,他就先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可是看着他这副样子,封眠有些事是想不明白的,比如,“阿遥,其实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陈年往事,这事情真的假的同你同我有什么关系?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敬而远之不好吗?”